楚国边境将领的哗变,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让郢都本就诡谲的局势炸开了锅。以“清君侧,救屈子”为名的叛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其象征意义和引发的连锁反应,却远超一场单纯的军事叛乱。
“乱臣贼子!屈原果然包藏祸心,竟敢勾结边将作乱!”令尹昭阳在楚王病榻前,捶胸顿足,声色俱厉,“大王!此风绝不可长!必须立刻发兵平叛,并将屈原明正典刑,以安社稷,以儆效尤!”
景翠等旧贵族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仿佛楚国顷刻间就要亡于屈原之手。病榻上的熊横面色蜡黄,眼神涣散,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和耳边嘈杂的攻讦弄得心力交瘁,只是无力地挥挥手,含糊道:“寡人……寡人身体不适,一切……一切由令尹与诸卿商议处置……”
这道含糊的口谕,成了昭阳等人梦寐以求的尚方宝剑。他们立刻以王命的名义,调集郢都附近的王师,准备镇压叛军,同时加快了罗织罪名、准备处死屈原的步伐。郢都的天空,阴云密布,肃杀之气弥漫。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道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如同幽灵般悄然在郢都的街巷、府邸乃至宫廷的角落流传开来。
首先是几份抄录的简牍,上面详细记录了昭阳、景翠等几位核心旧贵族近十年来贪墨军饷、巧取豪夺民田的数额、时间、经手人,甚至包括几桩为掩盖罪行而逼死人命的旧案,细节详实,触目惊心。这些简牍,一份被秘密送入宫中,摆在了心神不宁的熊横案头;另一份,则通过那个忠诚的老狱卒,送到了屈原手中。
阴暗潮湿的石室内,屈原借着高窗透入的微弱天光,颤抖着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字迹。他并非不知朝堂腐败,但如此系统、如此赤裸的罪证摆在面前,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指责他祸国殃民的人,才是真正蛀空楚国根基的蠹虫!他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想要挽救的楚国,其肌体已然腐烂至此!
与此同时,另一则更隐秘、却更具爆炸性的流言在士人圈子和部分中下层官吏中悄然传播:昔日与周室作对、最终在泰山被作为祭品的公子兰,其生前与昭阳、景翠等人有过秘密往来,甚至接受过他们的资助,其目的,便是搅乱楚国,以便他们这些旧贵族能永久把持权柄……
这流言真伪难辨,却精准地刺中了旧贵族们的要害。它与那些贪腐证据相互印证,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这些道貌岸然的贵族,为了私利,不惜内外勾结,甚至可能牺牲楚国的利益!
“荒谬!无耻谰言!”昭阳得知流言后,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玉如意,但他心底却涌起一股寒意。这些事情做得隐秘,姬延是如何得知得如此清楚?难道郢都上下,早已被周室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流言和罪证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看似没有立即改变大局,却在暗处悄然改变着力量的对比和人心的向背。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官员开始沉默,甚至暗中与昭阳等人保持距离。太学中支持屈原的士子们则更加愤慨,虽不敢公然反抗,但暗中的串联与不满却在积聚。
而被困石室的屈原,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痛苦后,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他靠着墙壁,望着那方狭小的天空,脑海中回闪着姬延在临淄对他说过的话:“理念之争,光有理想……是不够的。” “摧毁一个人信念的,往往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来自背后的背叛和现实的残酷真相。”
他现在,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的理想,他的奋斗,在这些人性的丑恶和制度的沉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幻灭感笼罩了他。
就在郢都暗流涌动,昭阳等人紧锣密鼓筹备镇压叛军和处死屈原之时,那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叛军,却在攻克一座边城后,并未如预料般直扑郢都,反而停了下来,并派出了使者,不是前往郢都,而是……绕道进入了周境!
这一举动,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临淄,齐王宫。
姬延看着程邈呈上的、关于楚国叛军使者求见的报告,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神情。
“陛下,是否要见?”程邈问道。这支叛军的举动太过诡异,其意图难测。
“见,为何不见?”姬延淡淡道,“听听他们想说些什么。另外,把魏王也请来,让他一同听听。”
当叛军使者——一名面容坚毅、风尘仆仆的中年将领,被引入偏殿时,他看到的是端坐主位的姬延,以及坐在下首、神色惊疑不定的魏王圉。
使者并未跪拜,只是抱拳行军礼,声音洪亮:“楚国裨将军武承,参见周天子!末将此来,非为乞降,乃为申明大义!我部将士,不忍见忠良屈死,佞臣祸国,故而起兵,清君侧,正朝纲!久闻周天子仁德,明辨是非,望陛下能主持公道,勿使我楚国忠义之士,血染郢都!”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直接将姬延架到了“公道”的位置上。
魏王圉听得目瞪口呆,楚国叛军不来求援,反而来求周天子主持“公道”?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姬延看着武承,缓缓开口:“将军请起。尔等忠义,朕已知晓。然则,楚国内政,朕乃外人,不便过多干涉。前番致书楚王,已是极限。若要朕主持公道,尔等……须得给朕一个更充分的理由。”
武承抬起头,目光炯炯:“陛下!末将愿率本部将士,并联络楚地所有心向屈大夫、不满昭景等族倒行逆施之志士,共尊周室,效忠陛下!只求陛下能保全屈大夫性命,并允诺入主郢都之后,革除楚国弊政,予我楚民以周地新政同等之待遇!”
此言一出,连程邈和苏厉都动容了!这已不是简单的求援,而是带着整个政治集团投诚的价码!他们不仅要保屈原,更要借周室之力,彻底改造楚国!
魏王圉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终于明白姬延为何让他来旁听了!这是在赤裸裸地展示力量,是在告诉他,周室征服诸侯,不仅仅依靠刀兵,更有这种来自内部的“箪食壶浆”!
姬延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武承粗重的呼吸声和魏王圉紧张的心跳声。
良久,姬延才开口道:“武将军,尔等之心,朕已明了。然,空口无凭。朕如何相信,尔等能代表楚地‘志士’?又如何能保证,尔等不是借此机会,行割据之实?”
武承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双手呈上:“此乃我部联络的十七位城守、将军以及郢都内三十六位士大夫的联署密函,皆愿尊奉陛下,共除国贼!若陛下应允,我等愿为前驱,引导王师,直取郢都!”
程邈上前接过帛书,快速浏览后,对姬延微微点头,示意名单真实可信,其中不乏一些在楚地颇有声望的人物。
姬延看着那份名单,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知道,他等待的时机,正在接近。
“好!”姬延站起身,声音带着决断,“武将军,朕可以答应你。保全屈原,推行新政,皆无不可。但尔等需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打开郢都门户,迎朕大军入城!可能做到?”
武承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单膝跪地,斩钉截铁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如期打开郢都门户,甘受军法!”
“很好。”姬延点头,“程邈,带武将军下去,详细拟定方略。所需军械粮草,全力供给。”
“苏厉,持朕虎符,秘密调集八万精锐,陈兵楚境,听候号令!”
“至于魏王,”姬延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魏王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请贵国出兵两万,以为策应。让天下人看看,魏周盟约之诚。”
魏王圉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忙起身应承:“谨遵陛下之命!”
武承满怀希望地跟着程邈离去,苏厉也领命而出,调兵遣将。偏殿内,只剩下姬延和魂不守舍的魏王圉。
姬延走到殿门口,望着南方。他知道,一场决定楚国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武承等人的投诚,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兵不血刃拿下楚国;若有差池,也可能陷入楚国内部斗争的泥潭。
而此刻,郢都大狱中的屈原,对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只是在狱卒送来的、简陋的饭食底下,发现了一张卷得极细的帛条,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先生之志,或可由他途实现。望保重。”
字迹陌生,用意难明。屈原握着那冰冷的帛条,望着石壁上摇曳的昏黄灯影,心中迷雾重重。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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