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接受了那个不伦不类、却赋予他特定行动自由的“楚文化存续使”身份后,并未留在郢都那所象征性的别馆,而是选择了南下。他要去亲眼看看,姬延的新政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究竟是如何落地的,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或者苦果。
他没有惊动地方官府,只带着景内侍和两名姬延指派的名义上保护、实则监视的护卫,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穿行在楚地的山水之间。他走访了正在清丈田亩的乡村,看到周军士卒与武承麾下的“新楚军”如何与抗拒的地方豪强对峙,也看到底层农户在分得哪怕只是些许土地时,那浑浊眼中迸发出的、近乎虔诚的光芒。他进入刚刚挂上“周室官学”牌匾的县学,听到里面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楚音,而是夹杂着雅言的诵读声,心中五味杂陈,却也看到一些寒门子弟得以入学的欣喜。
他行至云梦大泽边缘的一个小县,恰逢当地推行“平准均输”,官府试图调控物价,却因胥吏执行粗暴,激起市集商贩激烈反抗,几乎酿成民变。县令是周室新委派的年轻官员,面对乱局手足无措。屈原亮明身份,并未强行弹压,而是召集商贩头领与县令坐下,细细听取双方诉求,厘清症结,最终拿出一个折中方案,既维护了官府政令的严肃性,也保障了商贩的基本生计,平息了风波。
事后,那年轻县令对屈原感激涕零,而随行的护卫则将此事详细记录,快马报往郢都。屈原对此不置可否,他做这些,并非为了向姬延证明什么,只是遵循本心,不忍见民生再受涂炭。然而,通过这趟沉默的巡行,他不得不承认,姬延的新政虽伴随着血腥与强制,但其内核,确是在试图摧毁那僵化腐朽的旧秩序,给予底层一丝喘息之机。这认知让他痛苦,也让他对自己未来的角色,有了更模糊却也更坚定的方向。
就在屈原于楚地默默行走了月余之时,数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紧急军报,如同冰雹般砸向了已从郢都移驾至旧周雒阳、以示天下中心的姬延案头。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天下舆图悬挂于壁,上面代表周室势力的黑色标记已覆盖了秦、魏、齐、楚的大片疆域,然而,在北方,代表燕国和赵国的区域,此刻却被醒目的赤色标记连接,并如同滴血的矛尖,直指中原!
“陛下!”兵部尚书(假设官职)声音急促,“燕王丹与赵公子偃于易水之畔会盟,歃血为誓,结成‘北盟’!燕国出骑兵五万,赵国出步卒八万,合计十三万大军,已陈兵于我北部边境!燕丹更是发布檄文,言……言陛下‘僭越天子,屠戮诸侯,悖逆天道’,号召天下共讨之!”
“僭越?屠戮?悖逆?”姬延负手立于地图前,闻言嗤笑一声,指尖划过那刺眼的赤色连线,“不过是败犬最后的哀鸣,垂死挣扎罢了。燕丹自恃易水之险,赵偃仗着太行屏障,便以为能螳臂当车?”
苏厉眉头紧锁,补充道:“陛下,不可小觑。燕赵虽不及我大周强盛,但此番联合,兵力不容小觑。且燕地苦寒,民风彪悍,骑兵精锐;赵地多山,步卒善战。更兼其据守雄关险隘,易守难攻。若我军贸然北进,恐陷入僵持,消耗国力。且……”他顿了顿,“且楚国初定,齐魏之地亦需兵力镇守,四线作战,兵力难免捉襟见肘。”
“苏相所虑极是。”程邈接口,他如今更多负责情报与内部监察,“据探子回报,燕赵此次联盟,背后亦有高人指点。燕太子丹门下招揽了不少六国遗士,其中不乏精通兵法和纵横术者。他们或许无力正面击败我军,但若据险固守,再派人潜入我新定之地煽风点火,恐生内乱。”
姬延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意外或惊慌之色。他目光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步。统一天下的进程,不可能一帆风顺,旧势力的反扑是必然。燕赵联盟,不过是这盘天下大棋上,最后、也是最顽固的一颗棋子。
“他们以为,联合起来,据险而守,便能阻止大势?”姬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殊不知,这恰恰暴露了他们的虚弱与恐惧。天下思定已久,非区区联盟所能逆转。”
他转身,看向苏厉和程邈,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想打,朕便陪他们打。但他们想怎么打,在哪儿打,何时打,却由不得他们了!”
“陛下已有定计?”苏厉精神一振。
姬延走到地图前,手指先点向赵国:“赵偃新立,国内未稳,贵族各有盘算。其倚仗者,无非井陉、太行天险。传令北疆王翦,不必强攻险关,可分派精锐,多路渗透,骚扰其粮道,焚其边城,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同时,将我们掌握的、赵国内部反对赵偃的势力名单,‘送’给燕丹。朕倒要看看,这脆弱的联盟,能经得起几分猜忌!”
手指继而移向燕国:“燕丹以为易水便是天堑?可笑!传令水师,集结船只,做出强渡易水、直捣蓟城的姿态,吸引燕军主力!再命蒙恬,率骑兵主力,绕道代郡,走燕山北麓,直扑其防守薄弱的后方!朕要让他燕丹,首尾难顾!”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代表雒阳的位置:“至于雒阳……苏厉,由你坐镇,总揽后方,协调粮草,安抚新附之地。程邈,你的黑冰台(情报机构)要动起来,给朕盯死燕赵联盟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派往楚、齐、魏地的细作,一经发现,立即清除,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将军事、外交、情报、内政各个方面都考虑了进去,展现出一个成熟统治者应有的缜密与魄力。
“臣等领命!”苏厉与程邈齐声应道。
“另外,”姬延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宫墙,望向了南方,“给屈大夫……去一道文书,将燕赵联盟之事告知于他,也让他知道,这天下,即将迎来最后的尘埃落定。至于他如何想,如何做……由他。”
苏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陛下这是要将屈原也纳入这盘大棋的考量之中,或许是想看看,这位心怀故国的楚臣,在天下大势面前,会做出何种反应。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轰然启动。北疆烽烟再起,周军与燕赵联军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展开了频繁的试探与激烈的交锋。与此同时,针对燕赵内部的分化瓦解工作也在秘密进行,谣言与恐慌开始在两国境内蔓延。
而在楚地,收到雒阳文书的屈原,正站在云梦泽畔,望着浩渺的烟波,久久无言。文书上简略描述了燕赵联盟与周室的应对,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
天下将定……屈原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历史分量。他知道,无论自己内心如何挣扎,无论楚地还需经历多少磨合与阵痛,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似乎已不可阻挡。姬延,这个他曾经的死敌,正在用铁与血,塑造着一个他既痛恨又不得不部分认同的新时代。
他的“存续”之路,在这天下棋局最终落子的前夜,又该指向何方?是继续埋头于楚地一隅,试图在洪流中保全些许星火?还是……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与迷茫。那里,即将决定整个华夏命运的最终一战,已然拉开了序幕。而他自己,似乎也被无形地卷入了这最后的漩涡之中。
雒阳宫中,姬延处理完如山的事务,独自走到殿外的高台上,任凭夜风吹拂。他望着星空之下的万里山河,眼神平静而坚定。
“快了……”他轻声自语,“这盘棋,该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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