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中心顶棚的大灯还开着，照得地板发亮，看台上早就空了,只有保洁人员在过道里收拾被扔得到处都是的爆米花桶和饮料杯。
主队更衣室大门紧闭。
门外头聚着几十号记者，长枪短炮架在那儿，一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按规矩门早该开了，可里头一点动静没有,没听见开香槟的脆响,也没听见那种震得地板发颤的低音炮音乐。
吉米·巴特勒缩在他那个角落里，身上那件深红色球衣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底下的肌肉块。
旁边隔着一个空位，坐着哈登，平日里打理得油光水滑的大胡子这会儿全是汗，一绺一绺地挂在下巴上，左脚踝缠着厚厚的冰袋。
两人中间空着的那个位置是大姚的。
大姚靠在柜子上，膝盖上绑着厚得吓人的护具，他低头看着这两个队友。
那一刻大姚有点晃神，他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为了过首轮，哪怕脚骨裂了也要往回跑的愣头青。
那时候只有不甘心，可今天不一样了。
哈登长出了一口气，胸腔里发出一阵浑浊的声响，他费劲地扭过脖子看向巴特勒。
“吉米。”
巴特勒头都没抬，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那球……”
哈登嗓子哑得厉害。
“真特么硬。”
巴特勒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珠子上全是红血丝，眼角还挂着刚凝住的血痂。
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挺难看，但也挺真诚。
“你传得也不赖，软蛋。”
这话一出来屋里那股子沉闷劲儿算是彻底散了，塔克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结果扯动了背上的伤，疼得直吸凉气。
保罗正拆脚上的绷带，听见这话也乐了，一边摇头一边笑。
连那个整天板着脸像谁欠他钱似的老队医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翘。
要是搁以前，谁敢当面叫他软蛋，哈登高低得给人甩脸子。
但今晚这声“软蛋”听着顺耳，这是巴特勒给他的认证，比什么狗屁mVp奖杯都实在。
大姚走过去，两只大手一边一个，按在两人肩膀上，掌心的热度透着球衣传下去。
“你们这两个疯子。”
大姚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全是那种老大哥般的欣慰。
更衣室大门终于被推开了，记者们跟潮水一样涌进来。
他们本来都想好了腹稿，什么绝地求生啊，什么狂喜啊，结果进来一看全傻眼了。
没人庆祝，这帮人一个个瘫在那儿，脸上写满了“别惹我”的疲惫。
ESpN的瑞秋·尼科尔斯眼尖，直接冲到哈登跟前。
“詹姆斯！这算不算你生涯最重要的一场胜利？最后时刻为什么不自己打？”
哈登正低头系鞋带，听到这话他动作停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皮。
就这一眼瑞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那个眼神太陌生了。
以前那个眼神迷离、喜欢在夜店撒钱的哈登不见了，现在的他眼睛里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东西。
“这就是场球赛而已。”
哈登语气平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系列赛还没完，有什么好庆祝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收拾包的巴特勒。
“至于为什么传球……”
“因为我想赢，我知道那家伙一定能把球投进去，就这么简单。”
这话顺着直播信号传出去，全美的篮球迷都炸了，推特上“双王诞生”的标签直接冲到了第一。
一张哈登突破分球、巴特勒出手的图被转疯了。
与此同时，客队更衣室这边的气氛比外头的夜风还冷。
虽然大比分只是打平，手里还握着主场优势，但那种焦虑已经在屋里蔓延开了。
扬尼斯·阿德托昆博把两腿泡在装满冰块的大桶里。
数据单就在旁边：30分，12个篮板，看着挺唬人，但这分拿得有多费劲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对面的电视上正在回放刚才的比赛录像，屏幕里正是那个该死的绝杀球。
扬尼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
他没看巴特勒那个球，他看的是自己，是第四节那几个打铁，那几个被那帮老家伙逼出来的失误。
还有防哈登的时候，不听使唤的腿，跟灌了铅似的。
累，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也是他最怕的念头。
这是他打球以来头一回在场上觉得这么累，累到骨头缝里。
那感觉就像在烂泥地里跑，越使劲，陷得越深。
休斯敦那帮老骨头就是一群吸血鬼。
他们不跟你跑，不跟你跳，就用身子跟你耗，不停地拉你拽你，用可吹可不吹的小动作一点点把你的体力抽干。
就算你是希腊来的怪物又怎么样，你每次往里冲都得挂着两三个人，身上挨着几百斤的肉，是神也得掉层皮。
“扬尼斯。”
主教练布登霍尔泽过来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打了44分钟，时间太长了，下一场我们得……”
“不用。”
扬尼斯抬起头，语气生硬地打断了教练。
“我还能跑，还能跳。”
哗啦一声，他从冰桶里站了起来，水顺着他的长腿往下淌。
扬尼斯看着教练，那股子犟劲儿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累。”
可他想迈腿出桶的时候，膝盖一软，身子还是没站稳，晃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可角落里收拾东西的米德尔顿全看见了。
这位不怎么说话的神射手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各大体育媒体的头条不再提“雄鹿横扫”这个话题。
《体育画报》的封面换了，黑白照片，巴特勒满脸血冲着天吼，标题一行红字：《意志的胜利：休斯敦拒绝横扫！》
ESpN那帮名嘴讨论的话题也从“火箭还能挺几场”变成了“天王山谁能拿下”。
查尔斯·巴克利在节目里对着镜头嚷嚷：
“我收回我之前说的屁话！我给休斯敦道歉，给哈登道歉，给巴特勒道歉！”
“我错了！这帮老家伙让人肃然起敬！”
“去看看扬尼斯第四节投了几个球，25%的命中率！看看他的失误！他累了，各位，那个希腊怪兽出现疲态了 ！”
“再看看火箭呢？”
大屏幕上就是巴特勒那张脸。
“他们把比赛玩成了一场俄罗斯轮盘赌，只有疯子才能活下来！”
“二比二，后面的每场比赛都可以决定生死！”
闹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休斯敦训练馆里安安静静。
大姚一个人来了，他在场边坐下，一层层解开膝盖上的绷带。
膝盖比昨天肿得还厉害，皮肤被里头的积液撑得发亮，他从包里拿出止痛喷雾，对着膝盖一个劲的喷。
“嘶——”
那股子呛人的药味一下子就散开了，是更衣室里最熟的味道，也是老球员最熟的味道。
“还撑得住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莫苟来了。
这个平时只认数据和钱的总经理，这会儿看着大姚那条腿眼神里没了算计，只剩下一股子说不出的害怕。
“要是为了生意，不值当。”莫苟声音有点干，“大姚，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就算现在放弃了也没人会说你什么，你下半辈子还得用这条腿走路呢。”
大姚没回头，他又把绷带一圈一圈缠回去，每一圈都勒得死紧。
“达瑞尔。”
大姚的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火箭为啥能飞上天吗？”
莫苟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大姚缠好最后一下，拉紧，然后扶着椅子站起来。
他试着走了两步，那条腿基本没感觉了。
“因为它点火的时候就没想着能囫囵个儿地回来。”
他转过身看着莫苟，脸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去订去密尔沃基的机票吧，我们去拿赛点。”
密尔沃基的早上有雾，空气里是五大湖边上那种又湿又冷的感觉。
火箭的包机一落地，这个城市没再像之前那样吵吵闹闹地迎接他们。
机场外头还是有穿绿衣服的球迷，但喊声小多了，眼神里多了点不安。
二比二，这个比分压得每个密尔沃基人心里沉甸甸的。
ESpN早间新闻，名嘴A·史密斯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G1，字母哥飞起来扣篮，背景是大姚。
另一张是第四场，巴特勒投进之后，字母哥叉着腰低头看地板。
“势头，各位，势头已经变了。”
史密斯的声音严肃了不少。
“密尔沃基还是天赋更好，腿脚更年轻，但是休斯敦的老兵硬生生压制住了他们。”
“看看字母哥的表情，不光是累，还有些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帮老家伙怎么打都打不死，为什么他每次冲进去都像撞在一堵棉花墙上，很软，但就是撞不穿。”
“现在压力全到雄鹿那头了，要是他们输了第五场……天呐，我真不敢想会是什么样。”
火箭下榻酒店的战术会议室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屋里就听见投影仪嗡嗡地响。
屏幕上是第四场第四节的录像，画面停在字母哥拿球突破那一刻。
哈登坐在第一排，脚踝上裹着冰袋，但腰板挺直，他手里的激光笔红点在屏幕上晃，最后停在字母哥的膝盖上。
“停。”
哈登声音很低，但很清晰，“看这儿，他的第一步比第一场慢了不少，他不再硬往人堆里挤了，开始找人传球了。”
巴特勒嚼着口香糖点点头，“他怕了，我防他的时候能感觉出来，他以前像头野猪，撞得我肋骨生疼，但上一场他在有意的躲避对抗。”
“因为他累了。”
大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半躺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那条伤腿平放着。
“他也是人，连着四场高强度对抗，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大姚指着屏幕，“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五场我们不用玩什么花活。”
大姚的眼神从哈登看到巴特勒，那是一种把家底都交出去的信任，也是一种豁出去了的决绝。
“詹姆斯、吉米，就去打他。”
“别管什么战术，也别管球合不合理。”
“只要他在场上，你们就轮流去消耗他，让他跟着你们跑，逼他跳，逼他每一回合都得防守。”
“咱们就赌一把。”
大姚竖起一根又粗又壮的指头。
“赌他的体力比咱们先见底。”
哈登扭头跟巴特勒对视了一眼。
两人没吭声，只是伸出拳头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下。
这帮人现在根本用不着再说什么鼓劲的话。
他们都清楚，对面那个年轻的希腊怪物虽然看着还是那么吓人，可他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光环已经消失了。
在城市的另一头，雄鹿队的训练馆里，年轻的球员们各练各的，没人说话，更没人开玩笑，整个球馆只有篮球砸地板的闷响。
那种“明天不赢就完蛋”的压力让空气都得沉重了。
扬尼斯·阿德托昆博一个人在力量房里，他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往下淌。
他正在练深蹲，杠铃上的铁片已经加到了一个离谱的重量，杆子都让他压弯了。
“呃啊——！”
扬尼斯吼了一声，想把心里的那股子烦躁给吼出去。
他想不通，明明自己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球队也更年轻，怎么他妈的比分就成了二比二？
为什么那个一脸大胡子的胖子能在他面前想怎么得分就怎么得分？
为什么那个只会喷垃圾话的硬骨头他就是顶不动？
还有那个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中国大个子，为什么他只是站在篮下，就让那片地方成了谁也过不去的禁地？
“扬尼斯。”
主教练布登霍尔泽走了进来，看着自己的王牌，眼神里全是担心。
“歇会儿吧，把劲儿留到明天晚上。”
“我不累！”
扬尼斯把杠铃“哐”的一声砸回架子上，那声音震得人心都跟着一哆嗦，他转过身，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头爬满了血丝。
“我不累，教练，我只是想赢。”
布登霍尔泽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这样，顺风球打得天花乱坠，一碰上硬茬子心态比体力崩得还快。
“听着，孩子。”布登霍尔泽走过去拍了拍扬尼斯的肩膀。
“明天是天王山，要是赢了，冠军差不多就是我们的了。”
“要是输了……”
他没往下说，可他跟扬尼斯都明白。
真要是输了天王山，让那帮老油条拿到赛点，这支年轻的球队很可能一口气就泄了，直接散架。
天黑了，密尔沃基的街上风刮得呼呼响。
火箭队住的酒店房间里大姚把灯全关了。
他睡不着，膝盖那股子酸痛一阵一阵地钻心，止痛药的劲儿快过去了。
但大姚没喊队医，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外头的风声。
他脑子里全是明天的比赛。
天王山之战，这很可能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后一次打这种级别的比赛了。
他的身体已经熬到了头，但他能感觉到这支球队不一样了。
哈登不再想东想西。
巴特勒身边有了帮手。
保罗也不再那么急躁。
他们终于捏成了一个拳头，一个为了活下去，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整体。
叮——
手机屏幕亮了，那点光照亮了他那张线条硬朗的脸，是哈登发来的短信。
“睡个好觉，大家伙，明天里头交给你，外头交给我和吉米。”
大姚看着这条短信，在黑暗里他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他回了一个字。
“好。”
放下手机大姚闭上了眼，多余的话一句都不需要了。
指挥权已经交出去了，明天他不再是那个得一个人扛着球队前进的英雄。
明天他就是这支双核队伍最硬的靠山，是那根压舱石，是那堵让对手看了就头疼的墙。
外头风声再大，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浑身是伤的巨人心里却格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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