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康复科训练大厅宽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努力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各种康复器械规律的运作声与治疗师温和的指导声交织在一起。
沈清澜来这里，是为了跟进一位她主刀过的脑干出血患者的康复进展。与主管康复师沟通完，她正准备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大厅角落一组训练器械旁的身影吸引。
是陆老爷子。
他正由一位经验丰富的康复师扶着，颤巍巍地站在平行杠内，尝试进行重心转移训练。老爷子眉头紧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十分吃力。他右侧肢体依旧不太听使唤，每一次移动都显得异常艰难。
而陆寒霆，就站在平行杠外侧，距离不远不近。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坐着处理公务，而是身姿挺拔地站立着，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沉静地落在祖父身上。他没有出声指导，也没有上前搀扶，只是那样看着，眼神专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澜的脚步顿住了。她看到老爷子在一次重心转移时，右腿一软，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康复师眼疾手快地用力扶住，才避免摔倒。
陆寒霆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握紧，手背上青筋微显，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许。
“休息一下，陆老，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康复师温和地安抚着，将老爷子扶到旁边的轮椅上坐下，递上水杯。
就在这时，陆寒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清澜。
四目相对。
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朝她微微颔首。
沈清澜也点头回应，然后迈步走了过去。作为主治医生，了解患者在康复科的表现是分内之事。
“陆先生。”她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微微喘着气、面色有些沮丧的老爷子，语气放柔了些，“老爷子，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累？”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中用了。”
陆寒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清澜却蹲下身，与老爷子平视，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浅笑：“怎么会不中用呢？您要知道，您刚刚做的这个训练，对于脑梗恢复期的患者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一步。能站起来，能尝试移动，这说明您的神经功能正在努力地重建连接，这是非常好的迹象。”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专业的说服力。她拿起老爷子无力的右手，轻轻按摩着他的虎口和手指，“康复就像爬山，会累，会觉得难，但只要每一步都踩实了，就是在往上走。您已经比很多同龄人勇敢和坚持了。”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似乎被她话语中的力量所感染，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陆寒霆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沈清澜蹲在祖父面前，阳光勾勒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看着她用专业而温暖的话语驱散着老人的沮丧。这一刻，她不像那个在手术室里冷静果决的主刀，也不像那个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医生，更像一个……带着光芒的守护者。
沈清澜又对康复师嘱咐了几句关于训练强度和注意事项的细节，这才站起身。
她转向陆寒霆，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专业：“老爷子的康复进度符合预期，甚至比一般患者要快一些。早期的挫败感是正常的，家人的鼓励和耐心很重要。”
陆寒霆凝视着她，目光深沉难辨。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沈医生对康复医学，也有研究？”
沈清澜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神经内科与康复科本就密不可分。了解康复，才能更好地为患者制定长远的有生命质量的预后方案。这应该是医生的基本素养。”
她的回答，再次将话题拉回了纯粹的专业范畴。
陆寒霆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祖父身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将身旁这个穿着白大褂、在康复科充满生命力的喧嚣中依旧沉静如水的女人，深深印入了脑海。
康复科的这次偶遇，短暂，平静，甚至没有太多言语交流。
但陆寒霆却觉得，他似乎又看到了沈清澜的另一面——一个不仅能用手术刀挽救生命，更能用言语和耐心，修补生命尊严的医者。
而她所说的“生命质量”，与他正在审视的那份关于“银发经济”的报告，其内核，似乎隐隐重合。
阳光依旧明媚，康复训练的声音不绝于耳。
陆寒霆看着祖父在康复师的鼓励下，再次尝试站立，心中某个模糊的念头，正逐渐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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