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得不错”四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沈清澜的心头，不深，却无法忽视。它成功地让她从阳台夜色那片刻的迷离中彻底清醒，也让她再次确认了两人之间那条看似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界限。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手术排班和科研数据将自己填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沈医生”的价值是真实不虚的，是独立于任何角色扮演之外的。
这天，她刚结束一台历时六小时的复杂心外手术，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脱下汗湿的手术衣，她靠在更衣室的墙上，闭眼缓了许久，才换回自己的衣服。
走出手术部大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医院的白色建筑染上了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倦意。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去停车场取车。
刚走到门诊大楼附近，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花坛边，似乎正在打电话。是陆寒霆。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背对着她，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电话似乎谈得并不愉快，他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语气低沉而压迫。
沈清澜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现在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去应对他，无论是冰冷的协议关系，还是那些令人困惑的微妙瞬间。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绕路时，陆寒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
沈清澜看到他眼底未来得及收敛的冷厉，以及在她出现后，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怔忪。
他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了句“就这样，按我说的办”，便挂断了电话，朝她走了过来。
夕阳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步靠近，带着无形的压力。
“刚下手术？”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难掩疲惫的脸上扫过，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嗯。”沈清澜应了一声，不想多言。她此刻只想回家，泡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就睡。
陆寒霆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我开车了。”沈清澜下意识拒绝。她不想欠他人情，尤其是在刚刚被他用“演得不错”评价过之后。
“你这个状态开车不安全。”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陆寒霆，”沈清澜抬起眼，看向他，疲惫让她少了些平日的克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我可以自己回去，不劳费心。”
陆寒霆拨号的动作停住，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那点不同寻常的硬刺。是因为他那句话？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通道旁，夕阳将他们的身影镀上金边，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忽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妈妈你看！是那个很厉害的沈医生！”一个被母亲牵着路过的小女孩，指着沈清澜兴奋地喊道，然后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旁边气场强大的陆寒霆，小声补充，“还有那个……很帅的叔叔……”
孩子的母亲认出沈清澜，连忙笑着打招呼：“沈医生，刚下班啊？辛苦了！”又对着陆寒霆礼貌地点了点头。
沈清澜迅速收敛了情绪，对那对母女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嗯，下班了。”
小女孩的母亲拉着孩子走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小女孩的声音：“沈医生真好，救了好多好多人……”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像一阵微风，暂时吹散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陆寒霆看着沈清澜脸上那瞬间切换的、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再对比方才面对自己时的冷淡疏离，眸色深了几分。
他收起手机，没再坚持叫司机，而是淡淡道：“走吧，我送你到停车场。”
这次，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
沈清澜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确实很累，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僵持。
两人并肩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陆总今天怎么有空来医院？”沈清澜找了个安全的话题，试图打破沉默，声音依旧带着疲惫的沙哑。
“来看一个住院的董事。”陆寒霆回答得言简意赅。
“哦。”
又是一阵沉默。
走到停车场入口，沈清澜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
陆寒霆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黄昏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沈清澜。”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嗯？”
他看着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坚韧的眉眼，那句在餐厅里说出的“演得不错”似乎又回荡在耳边。他看到了这句话在她身上产生的效果——她筑起了更高的心防。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注意休息。”
沈清澜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说些别的，或者继续他那套冰冷的商人逻辑。
她抬眼，对上他复杂的目光，那里似乎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心底那根被“演得不错”刺中的地方，微微一动。她忽然不想再维持那层面具了，一种混合着疲惫和莫名情绪的反击欲涌了上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回道：
“彼此彼此。”
陆寒霆眸光骤然一凝。
彼此彼此。
她在说他什么？是说他也需要注意休息？还是……在回应他那句“演得不错”？暗示他同样在这场婚姻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甚至，演得比她更投入，更不动声色？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眼神却清亮而倔强，带着一种不肯服输的韧性。
他第一次，被她用如此隐晦又如此直接的方式，将了一军。
沈清澜没有等他回应，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车位。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陆寒霆站在原地，看着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直到那辆白色的SUV汇入车流，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彼此彼此……”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他，并不讨厌这种被她看穿一部分，又被她巧妙反击的感觉。
甚至，有种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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