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纯白。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甚至连“自我”的界限都在这片纯粹的光芒中变得模糊。林薇薇的意识悬浮其中，如同回到了生命最初孕育的温床，又仿佛置身于宇宙终结后的绝对虚无。
祖龙那苍老而疲惫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将那两个沉甸甸的选择，一字一句，烙印在她意识的深处。
抉择之时已至……
是以身为柴，燃尽一切，助吾最后一搏……
亦或……承吾‘火种’，以汝之躯为新的‘苗圃’……
燃尽？还是承载？
一个是为了这片即将崩毁的天地，赌上自身存在的一切，去进行一次希望渺茫的净化，延缓那注定的毁灭。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喘息，但代价是她形神俱灭，而定魂珠内那缕与她性命交修的先天龙元，乃至她刚刚融合的西山龙脉灵性，都将作为燃料，消耗殆尽。
另一个，则是放弃这片土地，放弃那些还在外界挣扎求生的人们——李德全、阿苗、昏迷的荆老和石头，还有福安，以及无数她不知名的、正在京城那片炼狱中煎熬的灵魂——带着这最后的“火种”逃离，寻找一个未知的、可能存在的“苗圃”，蛰伏万载，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重生”机会。代价是，她将成为这“火种”的容器，她的意志、她的记忆、她的一切，都可能在这漫长的共生与沉睡中，被这古老的灵性逐渐同化、磨灭，某种意义上，与死亡也无异。
没有一条是轻松的活路。
一个通向轰轰烈烈的、短暂的“现在”。一个通向漫长而未知的、“可能”的“未来”。
她想起了永巷破殿中，福安颤抖着喂她喝下冷粥时那浑浊却充满希冀的眼神；想起了李德全浑身浴血，却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决绝背影；想起了石头挥舞石斧，如同磐石般守护族人的怒吼；想起了阿苗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想起了守墓人村民们沉默却坚韧的脸庞……
她也想起了宫城内的血与火，想起了那无处不在的邪气嘶吼，想起了地脉崩溃时那令人心悸的轰鸣，想起了脚下这片焦黑死寂、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埋骨之地……
一幅幅画面，一张张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意识中流转。痛苦，温暖，绝望，挣扎，守护……这些复杂而真切的情感，构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全部的生命印记。
她并非天生的英雄，也从未想过要担负什么拯救苍生的重任。她只是想活下去，卑微地、顽强地，在这突如其来的绝境中，抓住每一丝可能的光亮。
但现在，选择权被强行塞到了她的手中。不仅仅关乎她自己的生死，更关乎这片天地间，无数如她一般，只是想活下去的渺小生灵的……那一线微弱的天光。
我……该怎么办？
她向这片纯白发出无声的询问。
没有回应。
只有那苍老的意念，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它给出了选择，却不会干涉选择。这是属于“钥匙”自身的意志，是这场延续了万古的守护中，必须由“人”来完成的、最后的环节。
时间在这片纯白中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林薇薇的意识，在那无尽的温暖白光中，缓缓地“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彷徨。她开始回溯，回溯自己这短暂却跌宕的“新生”。
从冷宫贵妃到流亡囚徒，从任人宰割的活尸到一步步挣扎出微薄的力量，从只求自保到不知不觉被卷入这关乎天地存亡的旋涡……每一次抉择，每一次绝境逢生，似乎都并非她主动寻求，而是被命运，或者说，被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一步步推到了这里。
定魂珠的守护，龙眠石的馈赠，守墓人的指引，石语者的苏醒……这一切，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在最后，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牺牲吗？
不。
一个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意识。
钥匙……
荆老、影煞、乃至这祖龙灵明，都称她为“钥匙”。
钥匙的作用，并非牺牲自身去填塞锁孔，也并非带着锁芯逃离。钥匙的真正作用，是……“开启”！
开启什么？
是开启这座祭坛更深层的力量？还是开启那条被污秽阻塞的、龙脉自我净化的可能？
她想起了在龙眠石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那被守墓人先祖守护的、位于龙脉最核心处的、形似种子般的白色物体——正是眼前这“薪火之种”！它也并非一成不变，它也曾经历过衰败与复苏的循环，只是这一次的危机，远超以往。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一个并非单纯牺牲，也非单纯逃离，而是真正“开启”某种转机的……道路？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胸口的定魂珠，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骤然变得滚烫！不是之前引动力量时的灼热，而是一种……共鸣般的、充满灵性的悸动！
珠体内，那缕先天龙元与西山龙脉灵性融合后的力量，不再仅仅是温顺地流淌，而是主动地、充满探索欲望地，向着包裹她的纯白光芒，向着那苍老的祖龙意念，延伸出了极其细微的“触须”！
她在尝试……沟通！不是被动接受选择，而是主动提出……可能性！
前辈…… 她凝聚起全部的意识，向着那苍老的意念传递出自己的念头，除了化为灰烬，或远遁蛰伏……是否还有……第三种可能？
比如……以此身为桥梁，引动您残留之力，并非强行净化那无边污秽，而是……尝试‘唤醒’这龙脉主源深处，或许……或许还未曾彻底泯灭的……自我修复的‘本能’？
薪火之种，既然是生机所在，难道只能用作燃料或种子……就不能是……‘药引’吗？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在那被彻底污染侵蚀的龙脉主源深处，是否真的还存在着一丝可以被唤醒的“本能”。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无论是燃尽还是逃离，都透着一种无奈的“放弃”。而“钥匙”的意义，不应该只是用来锁死或者带走最后的东西，它应该能打开一扇……新的门！
她的意念传递出去后，那苍老的祖龙意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定魂珠的悸动和林薇薇紧张等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苍老的意念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星火闪烁般的……波动？
“……汝之思……甚奇……”
“……本能……早已被污秽淹没、同化……近乎……不可能……”
“……然……汝身负之龙元……本质极高……纯净异常……或可……作为极佳的……‘屏障’与‘引导’……”
“……以汝身为舟，以‘薪火’为灯，逆流而上，直抵主源污染核心……尝试点燃一丝……‘净火’……”
“……此举……比化为柴薪……更为凶险……汝之意识，将直面那汇聚了世间极致恶念与污秽的源头……十死无生……”
“……且……即便成功点燃‘净火’，亦不过是星火一点，能否燎原，仍是未知……”
“……汝……确定要选此路？”
第三条路，果然存在！
但这是一条比前两条更加艰难、更加渺茫的道路！它不需要她立刻形神俱灭，却需要她以自身意识和灵魂为核心，承载着“薪火之种”的力量，主动闯入那龙脉主源崩溃、污秽汇聚的最终地狱，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十死无生……星火一点……
林薇薇的意识，在那纯白光芒中，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凝聚成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她没有说话。
但她的意志，她全部的不甘、她的挣扎、她对那微弱“可能”的执着追求，都化作了最坚定的意念，如同出鞘的利剑，斩向了前方的虚无！
我，选择……逆流而上！
轰！！！
就在她做出最终抉择的刹那！
纯白的世界剧烈震荡！包裹着她的光茧在外界祭坛顶端骤然光芒大盛，将那死寂的暗红色天穹都映亮了一瞬！
祭坛之下，一直紧张注视着的李德全、阿苗等人，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既温暖又带着决绝锐意的气息，猛地从光茧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他们看到，那悬浮的光茧，连同其中林薇薇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要融入这片空间，又仿佛要向着某个不可知的方向……投射而去！
“娘娘！”李德全失声惊呼。
阿苗也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担忧。
而与此同时，在这片埋骨之地之外，那真实的人间。
京城方向，天空已然被一种不祥的、如同泼墨般的漆黑彻底笼罩，唯有中心一点，亮着令人心悸的、仿佛地狱入口般的暗红旋涡。大地的震颤达到了顶点，无数建筑在轰鸣中倒塌，黑色的、粘稠的邪气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地底、从天空的漩涡中汹涌而出，吞噬着所剩无几的抵抗光点。
龙脉主源的崩溃，已到了最后的临界点！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又如同投入无边黑暗的一颗火星，自遥远的西山方向，以一种超越时空的速度，悍然射入了那京城上空、那暗红旋涡的最中心！
光芒一闪而逝，瞬间被无边的黑暗与污秽吞没。
但就在它没入的刹那，那疯狂旋转、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旋涡，似乎……极其短暂地……凝滞了那么一瞬。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颗微不足道却坚硬无比的沙子，落入了那毁灭的巨轮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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