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沉重感，砸在医疗室死寂的空气里。
凌寒接过那份薄薄的报告，指尖触碰到纸张时，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仿佛那上面沾染着来自亡者世界的霜寒。
她的目光掠过温瑜布满血丝的双眼，径直落在了报告内容上。
“……样本‘小蕊’体内，除了高活性S级抗体外，检测到微量神经嵌合体结构……该结构呈现出信息编码特征，类似于生物硬盘的碎片化存储……怀疑为意识或记忆的残留载体……”
温瑜的声音在一旁低沉地补充，像是在为这份报告做着最后的注脚：“凌寒，我有一个非常疯狂的假设。那些在S级任务中牺牲的姐妹……她们可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消失。她们最深刻的记忆、最本能的战斗反应，被编码进了‘凤凰血脉’的基因链深处。而小蕊体内的抗体，不仅仅是解药，更像是一种……传播媒介。”
凌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报告的末尾，那里有一行被加粗的小字，像一个最终的审判：
【宿主基因链适配度测试：98.7%（最高匹配对象：凌寒）】
这意味着，她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容器”。
她将成为所有逝去姐妹的……纪念碑，或者说，坟墓。
握着报告的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那份冰冷沿着她的手臂，一路蔓延至心脏。
就在这时，主控室的紧急通讯频道被强行接入，白影急促又压抑着震惊的声音响彻整个医疗室。
“凌寒……我修复了那份残页数据。它不是什么‘联合预案’，那只是一个伪装的命名……它的真名是——《灯塔净化计划·观察期名录》！”
一道全息投影在凌寒面前展开，那是一份冰冷的名单。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行简短而致命的评语。
【萧玦：代号‘孤狼’。
海外卧底期间接触过多非对称战争模式，存在不可控风险，建议长期观察。】
【石磊（苍龙副队）：情绪阈值偏低，曾在西非行动中因过度愤怒导致平民附带伤亡，已启动二级监控。】
【温瑜：技术部核心研究员。
曾因人道主义理由，拒绝执行对‘污染体’的格式化处决命令，思想钢印存在动摇。】
名单不断向下滚动，每一个名字都曾是凌寒无比熟悉、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眼睁睁看着，直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
【凌寒：代号‘寒霜’。
情感剥离不彻底，对‘凤凰’小队成员存在过度共情，可能影响极端情况下的最优决策，建议定期进行心理评估。】
“情感剥离不彻底”……原来在她和姐妹们生死与共的羁绊，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制定者眼中，只是一项需要被“修复”的缺陷。
而在整份名单的最下方，用血红色的字体标注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备注：
【最高原则：所有观察对象，不得知晓双钥真相。】
双钥……真相……
凌寒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她刚想开口询问，医疗室的门却被无声地推开。
萧玦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尘土的作战服，穿着干净的军部常服，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刚刚经历的三个小时只是去喝了杯茶。
他环视了一圈室内凝重的气氛，目光最终落在凌寒苍白的脸上，声音平稳地解释：“例行谈话，关于水镜湖的行动复盘。”
可凌寒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他左耳后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疤上。
那道伤疤，是多年前一次任务留下的，早已愈合。
但此刻，疤痕的边缘，竟隐隐渗出了一丝新鲜的血丝。
凌寒的心猛地一沉。
她记得，这是萧玦每次在极度压抑自身情绪、强迫自己冷静时，才会出现的生理应激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去，姿态自然地仿佛只是想靠近他。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抬起手，借着为他整理衣领上微不可察的褶皱的动作，发动了那份濒死之际获得的超凡感知。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一缕比电波更迅捷的意念碎片，从萧玦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被她的神识精准捕捉。
那是一个决绝而痛苦的念头：“……不能让她知道徽章的事。”
徽章。
那个本该属于牺牲战友“信鸽”的、出现在码头黑衣人身上的凤凰徽章！
凌寒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指尖离他的衣领只有一厘米。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
萧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凌寒，”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而清晰，“信我。”
他说“信我”。
可就在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凌寒的神识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穿。
她的眼前，不再是萧玦恳切的脸，而是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一间没有窗户、由合金构成的密室。
一位肩上扛着将星的老者背对着他，而萧玦，身姿笔挺如枪，正向那位将军行着一个标准的军礼。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名为“服从”的绝对意志，充斥着整个空间。
忠诚与隐瞒，信任与背叛，在那一瞬间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凌寒牢牢困在中央。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一步，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你昨天见到的，”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只是审查官，对吧？”
萧玦高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凌寒眼中那份了然一切的冰冷，知道任何辩解都已无用。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垂下眼帘，声音沙哑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们给了我两个选择。”
“交出‘信鸽’的那枚徽章，彻底切断你和过去的联系。”
“或者……”他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后半句话，“证明你才是那个对‘灯塔计划’构成最大威胁的人。”
话音未落，雷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微型防水录音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凌寒，我在陆枫丢弃文件袋的那段排水管网深处，截获了一段加密通话！”
她按下播放键，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陆枫急促而绝望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计划代号‘清巢’！听清楚，是清扫的‘清’，巢穴的‘巢’！他们的目标不是秦昊，是所有未经最高指挥部批准、擅自激活密钥的特战单位！第一批名单已经下发，凤凰和苍龙……都在上面！”
录音的背景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仿佛淬过剧毒：“告诉萧玦，母亲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错的。”
母亲……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萧玦，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深夜，寒风呼啸。
凌寒独自一人站在“前沿策略事务所”的顶楼天台，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的军牌——那是她父亲的遗物。
她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加密频道，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水婆婆苍老沙哑的声音。
“婆婆，”凌寒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发飘，“你曾说，我父亲……是‘苍龙’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被列入过那份‘观察名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凌寒以为信号已经中断时，水婆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哀。
“你的父亲……凌云志，他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公开拒绝执行‘清巢’清洗令的苍龙队长。”
“所以，他们让他‘牺牲’了。”
风，猛地灌入凌寒的衣领，像一把冰冷的刀。
她缓缓抬起头，闭上眼睛，那份强化后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基地。
三十米外，萧玦正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身影被月光勾勒出一个孤独的剪影。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台的方向，望着她。
他的手中，死死地紧握着那枚象征着苍龙荣耀与使命的徽章，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而这一次，凌寒没有再试图去读懂他那颗如同风暴中心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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