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尖锐地像一声迟来的宣判,敲在赵羽安的心上。
周老师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缩在教室角落里的赵羽安。
那目光温和依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她快步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艺术节近在眼前,我们班的节目也筹备得差不多了。赵羽安同学将代表我们班进行吉他弹唱表演。”
周老师环视四周,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打断的力量。
“为了让赵同学提前适应一下在舞台上的感觉,也让大家先睹为快,感受我们班节目的风采,我们利用一下这个课间和后面一点我的课程时间,请赵同学在这里,为我们大家预演一次,大家掌声欢迎。”
“啪啪啪啪啪!”
掌声响起,同学们也齐齐把目光看向角落的赵羽安。
赵羽安只觉得“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向他的后颈。
虽然昨天已经和周老师交谈过了,知道今天会在全班表演。
但几十道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他,还是让他感觉压力巨大。
这些目光汇聚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如芒在背,仿佛被什么灼烧着。
有的充满好奇,像在打量稀奇事物;有的带着探究,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点什么;还有的则是纯粹的漠不关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片刮过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意外地刺出一丝近乎麻木的清醒。
他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虚浮的棉花堆里,深一脚浅一脚,世界在他脚下摇晃。
他弯腰,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颈,那熟悉的、属于另一个安全世界的触感,让剧烈颤抖的手指勉强获得了一瞬的支撑。
站定。
抬头。
视野里是几十张朝夕相处却在此刻无比陌生的面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胶质,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窒息感像冰冷的巨手扼住喉咙,手指僵硬得不似自己的,几乎无法在琴弦上找到支点。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溶解,讲台、黑板、同学的脸庞都成了晃动、扭曲的色块。
闭上眼,再睁开。
指尖拨动了第一根弦。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裹挟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寒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前奏的几个音符磕磕绊绊地逃逸出来,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赵羽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脱出来。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锁死在琴弦之上,将全部心神都榨干,灌注到指尖与琴弦每一次微小的触碰上。
脑海中只剩下昨天午休在空荡冰冷的音乐教室里,夜晚在家中与月光为伴的练习场景。
渐渐地,某种更深沉的力量从指尖流淌出来,笨拙地驾驭着旋律,让它找到了模糊的轨道。
最初的、源自恐惧的颤抖被一种更原始、更沉重的东西取代。
赵羽安调整好了状态,他不再仅仅是机械地“弹奏”音符。
而是将自己深埋心底、几乎要将灵魂压垮的情绪——那些沉重的、迷茫的、痛苦的。
顺着指尖的颤抖,融入陌生的日语歌词,再从紧绷的喉咙里,艰难地、一丝丝地挤压出来。
声音不高,甚至多处气息不稳,带着未经雕琢的沙哑和生涩。
那歌声里蕴含的绝望重量、对前路的迷失、深切的痛苦,以及对“光”近乎绝望的祈求,却穿透了语言的隔阂,以一种原始而直接的力量撞击着空气。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ウミネコが桟桥で鸣いたから……”
教室里落针可闻。
之前的窃窃私语、翻书声、甚至桌椅的轻微挪动声,都彻底消失了。
有人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也有人挺直了原本慵懒的脊背。
前排的赵羽涵双手紧紧交握在课桌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死死咬着下唇,贝齿深陷,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只是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对着讲台方向那个孤立的身影,重重地点着头。
班长杨轩神情专注,眼神里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欣赏和无声的鼓励。
就连平日里最跳脱的马景旭,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不羁,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赵羽安。
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地、近乎粗暴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抓起笔,埋下头用力地写着什么。
歌声在继续,赵羽安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吉他与歌词构筑的屏障里。
最初的磕绊似乎已被抛在身后,旋律变得稍显流畅,那些陌生的音节承载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感,缓缓流淌。
“波の随意に浮かんで消える,过去も啄ばんで飞んでいけ”
唱到这里,一种奇异的冲动困住了他。
刚才那短暂的、仿佛被专注倾听的错觉,像无边黑暗中一闪而逝的微弱萤火,渺茫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想确认!
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他们的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是专注?是理解?是同情?
还是……赤裸裸的不耐烦与嘲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再也无法压制。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在拨动琴弦的间隙,飞快地、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了眼皮,目光仓惶地扫向教室中间!
就是这一眼!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好几道视线。
前排几个女生确实在看他,眼神专注,但在赵羽安此刻高度敏感、濒临崩溃的神经里,那专注瞬间被扭曲、放大成了冰冷的审视和令人无所遁形的探究!
后排似乎有两个男生正侧着头,嘴唇翕动,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那笑意在赵羽安眼中,被无限放大、扭曲、渲染成了无声的、刺耳的嘲笑!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仿佛有冰冷刺骨的潮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弱节奏感和流畅感在零点几秒内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按在琴弦上的左手食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滑!
本该精准落在F#m和弦上的指尖,绝望地按偏了位置——
呲啦——!!!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如同生锈铁片刮过玻璃,又像指甲狠狠划过黑板的破音,骤然炸响!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撕裂了刚刚凝聚起的脆弱氛围!
与此同时,他正在艰难挤出的下半句歌词“过去も啄ばんで飞んでいけ”,如同被这破音硬生生掐断了喉咙!气息猛地岔开,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鸭子般的气音。
“……け……?!”
巨大的失误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教室中心炸开!
赵羽安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双耳滚烫,全身的血液疯狂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瞬间抽空,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
手指变得冰冷而僵硬,如同十根冻僵的枯枝,麻木地戳在琴弦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心跳声像失控的、疯狂的鼓点,在他耳膜内疯狂撞击,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涌出的冷汗,冰凉黏腻,将单薄的校服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恐慌如同滔天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完了!全搞砸了!果然不行!
他们都在笑话我!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嘲笑我这刺耳的破音!嘲笑我连歌词都唱不完整!
刚才那点专注肯定是错觉,是怜悯,是等待笑话开始的信号!
巨大的自我否定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叫:跑!立刻!
抱着吉他冲出去!
找个最深的地缝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
但此刻冰冷的手脚并不听从他大脑的使唤。
时间仿佛被冻结。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歌声流淌时还要沉重百倍,像凝固的铅块压在赵羽安的胸口。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着他裸露的神经,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彻底压垮,手指颤抖着想要放弃,想要逃离这里时——
“咳……”
一声极轻微、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的轻咳,从讲台旁传来,是周老师。
她没有说话,但那声轻咳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沉默泡沫。
它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号:没事的,继续。
紧接着,赵羽安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前排的妹妹赵羽涵。
她看着他,只是用尽全力挺直了原本可能因哭泣而蜷缩的背脊,像一株在狂风中倔强挺立的小树。
她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小小的拳头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用尽全力在为他加油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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