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被陆震霆的警卫员连夜带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三分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却又很快被更大的惊涛骇浪所掩盖。
陆震霆并未立刻离开。他让警卫员先将人押回团部审讯，自己却留了下来。理由冠冕堂皇：视察防汛后续工作是其一，其二，三分场连续发生针对卫生员和卫生设施的恶性事件（他将白小芸闹事和李老四夜闯都归为此类），严重影响了知识青年的稳定和农业生产的安全，他必须亲自督导，确保问题彻底解决。
刘场长和孙小红自然毫无异议，甚至倍感荣幸（或者说压力巨大）。只有林晚星，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留下的理由，似乎过于充分了，充分得有些刻意。
接下来的两天，陆震霆当真驻扎在了三分场。他白天巡查堤坝、农田，晚上就住在场部腾出来的一间简陋客房里。他行事依旧雷厉风行，气场冷硬，所到之处，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加倍努力。
但他巡查的路线，总会“恰好”经过卫生室附近。有时会进来看看，问几句药品情况，或者伤员恢复情况，语气公事公办，停留时间也不长。但每次他离开后，卫生室门口总会多出一些东西——有时是两个饱满水灵、显然不是农场产的大苹果，有时是一包部队特供的压缩饼干。
东西不多，也不值钱，却像无声的磐石，一次次投入林晚星的心湖，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她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首长对下属的关心，是对她之前受到不公待遇和惊吓的补偿。可直觉又告诉她，陆震霆这样的人，绝非滥施温情之人。
这种微妙而持续的“关照”，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农场里关于“陆团长格外关心小林医生”的窃窃私语悄然流传，羡慕、嫉妒、揣测皆有之。林晚星只能装作不知，更加埋头工作。
第三天傍晚，陆震霆结束巡查，再次来到卫生室。这次，他没有询问工作，而是看着正在仔细擦拭医疗器械的林晚星，忽然开口：“林晚星同志，你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和发展，有什么想法？”
林晚星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陆震霆的目光落在窗外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上，侧脸线条冷硬，语气却似乎比平时缓和了些：“你培训成绩优异，师部医院张院长也很赏识你。留在三分场，条件艰苦，发展有限。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环境？比如，去师部医院，或者……部队的医疗卫生单位？”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他这是在……为她铺路？还是试探？
她放下手中的器械，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和上次面对张院长时同样的答案，但表述更为谨慎：“谢谢团长关心。师部医院和部队医院平台更好，但我认为基层更需要基础的医疗力量。我才刚起步，还需要更多实践经验。三分场和红星公社这边，乡亲们和同志们对我也很好，我想先在这里踏实工作，做出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陆震霆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她，仿佛要看清她这番话是真心还是搪塞。半晌，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想法很务实。基层确实锻炼人。”
他似乎认可了她的选择，但话题并未结束，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但是，林晚星同志，你也看到了。基层环境复杂，不仅条件艰苦，人际关系和潜在的风险也不容忽视。你一个女同志，没有根基，成分上又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很容易成为某些人攻击的目标。白小芸这次只是开始，李老四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林晚星心上，精准地戳中了她所有的隐忧和软肋！他看得如此透彻！
林晚星的脸色微微发白，抿紧了嘴唇，无法反驳。
陆震霆看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和那双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忧虑的眼睛，放缓了语气，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如果你想安心在基层工作，不受这些无关因素的干扰，或许……可以考虑另一种方式，获得一层保护。”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方式？”
陆震霆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和我结婚。”
！！！！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林晚星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陆震霆！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结婚？！和他？！这怎么可能？！
陆震霆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脸色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态度：“不是真正的婚姻。是一场协议婚姻。”
他进一步解释道：“我年纪不小，家庭和部队方面都有……成家的压力。但我个人对婚姻并无兴趣，也无意耽误任何女同志。而你，恰好需要一个稳定的、不受成分问题困扰的身份和环境来安心工作和学习。我们可以签订协议，对外以夫妻名义生活，对内互不干涉，各自保留完全的自由。作为交换，我的身份可以为你屏蔽掉绝大多数麻烦，提供你需要的庇护和发展空间。等你觉得时机成熟，或者遇到真正合适的人，我们可以随时解除关系。”
他的语气平稳客观，像是在陈述一项军事计划，听不出任何个人感情。仿佛婚姻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可以各取所需的交易。
林晚星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协议婚姻？！
前世悲惨的婚姻经历如同噩梦般袭来，让她本能地对这个词充满抗拒和恐惧！可是……陆震霆提出的条件，又像是一道强烈的光，穿透了她眼前的重重迷雾！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最核心的困境和需求！是的，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庇护，一个能让她摆脱成分枷锁、安心施展拳脚的空间！而他的身份和地位，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坚硬的盾牌！
可是……为什么是她？仅仅因为她表现突出？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某些秘密？或者……有那么一丝丝，别的可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利弊。
利：彻底解决身份困境；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自由和安全保障；甚至可能借助他的资源，更快地实现目标。
弊：再次卷入婚姻关系，哪怕是协议的；与他这样深不可测的男人绑定，福祸难料；可能失去情感上的自由，未来难以解释。
她的沉默和剧烈变化的脸色落在陆震霆眼中。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的最终抉择。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像鹰一样，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许久，林晚星才缓缓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有些沙哑：“陆团长……为什么是我？以您的条件，可以选择背景清白、对您更有助力的同志。”
这是她最大的疑惑。
陆震霆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回答得滴水不漏：“我需要一个聪明、冷静、有独立能力且不会纠缠不清的合作者。你符合这些条件。背景清白的女同志，牵扯太多，麻烦。你成分虽有问题，但能力突出，心思正，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们各取所需，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纯粹的利益分析，冰冷而现实。
林晚星心底那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期待，悄然熄灭了。也好，这样更纯粹，更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陆团长，这件事太大了。我需要时间考虑。”
“可以。”陆震霆爽快地答应，“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复。”
他站起身，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大步离开了卫生室。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他离开的门缝中挤进来，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林晚星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手心依旧冰冷，心跳却如同擂鼓。
协议结婚……陆震霆……
命运的轨迹，在她面前陡然岔开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
是抓住这看似诱人却危机四伏的机遇，还是继续依靠自己在这泥泞中艰难独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心湖已被彻底搅乱。
而此刻，陆震霆走在返回场部的路上，冷硬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一个极浅、极复杂的弧度。
第一步，已经迈出。
猎物，已入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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