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影号”在剧烈颠簸中完成了紧急跃迁，如同被巨浪抛出水面的小鱼，短暂地脱离了那片物理法则都在哀嚎的空域。舰桥内，红色的应急灯取代了正常的照明，刺耳的警报声虽然减弱，但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鸣响。每一个人的意识，无论是联盟船员、棱娲战士，还是刚刚获救、惊魂未定的EpA官兵，都还沉浸在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最后一瞥中。
那不是战争。战争尚有炮火、能量、厮杀与抵抗。那是一种……抹除。
透过“潜影号”尾部传感器最后传回的画面，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片被称为“遗忘边境”的x7-β星云边缘，空间本身如同劣质的布料般被无形巨力撕裂、褶皱，随后，一片无边无际的、绝对意义上的“灰”蔓延开来。
它不是尘埃，不是星云，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质或能量形态。它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存在”被强行归零的状态。浪客指挥的、那些风格各异充满生机的联盟舰船，在这片“灰”面前，如同投入火堆的雪花，连一丝涟漪、一缕青烟都未曾冒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失了。不是爆炸，不是分解，就是……不见了。仿佛它们，以及它们所在的那片空间，从未存在过。
考古学会那艘庞大的“博识者号”也未能幸免。它试图转向，试图启动某种超常规的跃迁引擎，但在那绝对的“灰”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徒劳而可笑。灰色的边界轻柔地、不容抗拒地掠过它优雅的舰体，所过之处，舰体结构、能量护盾、精密仪器，乃至其中可能存在的生命，尽数化为乌有，融入那片死寂的灰幕之中。
这就是“肃正协议”。这就是“界壳”。并非单纯的毁灭性武器，而是宇宙尺度上的“格式化”工具，是规则层面的清理。
“‘远航者号’信号……消失。”
“联盟佯攻舰队所有信号……消失。”
“考古学会‘博识者号’信号……消失。”
“x7-β星云边缘坐标xxx-YYY……空间读数归零，物理常数失效。该区域……已从可观测宇宙中移除。”
雷达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报出一个结果，舰桥内的温度仿佛就降低一分。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后的沉默都要沉重百倍的死寂，笼罩了所有人。
获救的喜悦早已被这无法理解的、宏观层面的恐怖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不是从一场危机中逃脱，而是从一个即将被彻底擦除的黑板上，侥幸跳到了尚未被触及的边缘。
雷烈被安置在一个简易的休息座上，他紧握着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经历过地球陷落时的绝望，经历过在“不屈号”残骸中苟延残喘的煎熬，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超出了他理解能力的极限。这不是战争，是天灾，是……神罚？他看向顾临的投影，发现对方的脸色同样苍白。
“‘界壳’……”顾临喃喃自语，这个词带着冰凉的寒意，从记忆深处被重新打捞出来。地球，月球，太阳系……就是被这样的存在所吞噬。如今，它再次出现，规模更大，速度……似乎更快了？
“‘潜影号’状态报告！”夜枭舰长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声音嘶哑地问道。
“结构完整性73%，主引擎过载损伤，需要至少六小时基础维护才能再次进行长距离跃迁。隐匿系统部分受损，护盾发生器能量储备低于20%。”
情况不容乐观。“潜影号”已成伤兵，而敌人，是能够随意抹除星域的不可名状之物。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凝神、通过棱娲网络远程感知着那片湮灭区域的顾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中，有细微的、如同数据流般的金色纹路一闪而过。
“它……不是无意识的自然现象。”顾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清晰地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它在‘追踪’我们。”
“什么？”夜枭愕然。
“在‘界壳’完全吞噬那片星域的前一刻，”顾心的语速加快，带着剖析真相的锐利，“我感知到它的‘边缘’，发生了一次极其短暂但异常精准的‘转向’和‘聚焦’。它的主体仍在按既定轨迹吞噬，但有一缕极其细微的、性质相同的‘触须’，或者说‘注意力’，穿透了浪客指挥官他们牺牲制造的干扰屏障，锁定了我们跃迁时留下的……涟漪。”
她看向顾临，看向舰桥内每一个人震惊的脸。
“它不是盲目的清道夫。它有着某种……目的性。它吞噬‘遗忘边境’，或许是因为那里有让它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考古学会正在研究的，或者……我们刚刚救出来的。”她的目光扫过雷烈等人，“而现在，它发现了我们。那缕‘注意力’，虽然微弱，但如同猎犬嗅到了血迹。它知道我们逃了，并且，它记住了我们跃迁的方向。”
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更深沉的寒意，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意识。
“肃正协议”，这个吞噬了旧地球、吞噬了无数星辰、刚刚又抹除了浪客舰队和考古学会研究舰的宇宙天灾，它……是“活”的？至少，是有着明确目标和追踪能力的？！
“这不可能……”一名联盟技术官下意识地反驳，“递归协议应该是基于底层物理法则的自动化程序，不应该具备这种……”
“没有什么不可能！”顾心打断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我们亲眼所见！它改变了行为模式！它注意到了我们，并且试图锁定我们！这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清楚吗？”
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偶然被卷入清理程序的尘埃。他们成为了……目标。
“报告！”雷达官的声音带着哭腔，“检测到后方空间出现异常褶皱！读数……读数与‘界壳’边缘特征吻合度87%！它……它真的跟上来了！”
尽管顾心已经预警，但当冰冷的数据证实了这最坏的猜想时，绝望依旧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
“潜影号”内部，灯光似乎都暗淡了几分。刚刚脱离虎口，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更恐怖的猎食者盯上，这种认知足以击垮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雷烈猛地站起身，他无视了身体的虚弱，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扫过那些面露惧色的联盟船员和棱娲战士，最终落在夜枭和顾临（投影）身上。
“所以，现在怎么办？”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继续逃？直到被这鬼东西从后面赶上，像抹掉浪客他们一样抹掉我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
“还是说，我们这群刚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和你们这些继承了人类名号的新生儿，要在这里，像个战士一样，转过身，直面这狗娘养的玩意儿，哪怕只能崩掉它一颗牙？”
绝境之中，老将军骨子里的悍勇与决绝，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把，虽然微弱，却瞬间刺痛了每一个濒临放弃的灵魂。
界壳再现，不再是遥远的背景威胁，而是悬于头顶、步步紧逼的利刃。逃亡似乎已是唯一的选择，但雷烈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不甘的涟漪。
转过身？面对那能抹除星辰的存在？
疯狂。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这疯狂，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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