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个和石头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像一阵风，很快就传遍了瓦盆村。
新的流言又起来了。
“听说了吗？白寡妇那小子，跟他后爹闹翻了！”
“我就说吧，不是自己的种，养不熟！”
“那祝大个也是活该，当初非要逞能，现在好了，里外不是人。”
人们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注定的悲剧，等着看祝大个什么时候会把那个“白眼狼”赶出家门。
但祝大个，什么也没做。
那天吵完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一天一夜的酒。石头也把自己锁在里屋，没出来。
第二天，祝大个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彻底麻木了。他照常起床，做饭，然后把钱和早饭放在桌上，自己扛着锤子就去了瓦器厂。
他不再送石头上学，也不再接他放学。
爷俩，成了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但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
赵铁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天下午，他看到石头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河边扔石子，就走了过去。
“石头。”
孩子看到他，站起身，想走。
“别怕，”赵铁蛋在他身边坐下，“铁蛋叔不跟你爸说。”
石头没说话，又坐了下来。
“还在跟你爸置气呢？”
石头摇摇头。
“那是为啥？”
“我……”石头低着头，声音很小，“我那天……说错话了。”
“知道错了，就去跟你大个叔道个歉。”
“我不敢。”
赵铁蛋看着这个外表倔强、内心却脆弱得像颗玻璃球的孩子，心里叹了口气。
“石头，”他说，“你大个叔那个人，脾气是臭了点，但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
“光知道不行。”赵铁蛋从兜里掏出一把刻刀和一块小木头，递给石头，“你得学着，为他分担点。”
石头愣住了：“这是……”
“你不是喜欢瞎鼓捣吗？”赵铁蛋笑了笑，“我以前跟你德旺爷爷学过点木匠活。以后每天放学，你来我家，我教你刻点小东西。刻好了，拿到镇上去卖，也能换点钱。怎么样？”
石头看着手里的刻刀。
“真的？”
“真的。不过，”赵铁蛋看着他，“这事，别跟你大个叔说。”
“为什么？”
“他那人，死要面子。”赵铁蛋说，“他要是知道我教你这个，会觉得是瞧不起他。你就跟他说，你在学校参加了兴趣小组。”
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石头放学后，不再去瓦器厂，而是偷偷地跑到赵铁蛋家。
赵铁蛋教得很用心。他教石头怎么选料，怎么下刀，怎么打磨。石头也学得很快，他那双小手，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他开始刻一些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人儿。虽然还很粗糙，但已经有了那么点意思。
每当他沉浸在木头的世界里时，他才能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
而另一边，苏文清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帮助着这个破碎的家庭。
他从黄老师那里听说了石头在学校的情况，也听说了那场争吵。
这天中午，他趁着午休，在学校的后墙角，堵住了正准备翻墙出去的石头。
“你要去哪？”
石头看到他，吓了一跳。
“我……我出去玩。”
“玩？”苏文清看着他那双躲闪的眼睛，“是去河边摸鱼，还是去山上掏鸟窝？”
石头不说话了。
“你的功课，都落下了。”苏文清从身后拿出一个本子，“从今天起，每天中午，我给你补课。”
“我不要。”
“为什么？”
“我……我听不懂。”
“听不懂，我就教到你懂为止，石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毁了。”
他看着石头，眼神很复杂。
“大个……他不容易。”
“他……他还管我吗？”
“管。”苏文清说得很肯定，“他要是真不管你，就不会每天晚上喝醉了，还在喊你的名字。”
石头愣住了。
“这事，也别告诉他。”苏文清说。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瓦盆村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石头的生活，悄悄地改变了。
他的话多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他不再逃学，功课也慢慢地跟了上来。他刻的小木雕，被赵铁蛋拿到镇上，真的换回了十几块钱。
他把那十几块钱，偷偷地塞进了祝大个的烟盒里。
祝大个发现了那笔钱。
他知道，这不是学校“兴趣小组”能挣来的钱。
他也注意到了，石头最近的作业本上，字迹工整了许多，那些他看不懂的红叉叉，也变少了。
他是个粗人，但他不傻。
这天晚上，他把石头叫到了跟前。
“说吧，怎么回事？”
石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是……是赵叔叔……还有……还有文清哥……”他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都说了。
祝大个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他知道，他欠了他们的人情。
而这个人情，比欠钱，要难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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