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断跳跃的、违背已知物理规律的诡异数据流，像一只冰冷的眼睛，透过屏幕注视着林墨。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机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和林墨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声。
陈、吴、以及那位抛出问题的工程负责人——他自我介绍姓雷——三位官方人员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审视着。
林墨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令人不安的符号上移开，深吸一口气，迎上雷负责人探究的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是什么”，而是反问道：“信号来源？定位精度？持续时间？是否有重复模式或者……调制迹象？”
这是他基于“记忆图书馆”里无数科幻设定和科学猜想，所能提出的最核心、也最谨慎的问题。直接猜测“是什么”是鲁莽的，界定“它如何表现”才是科学的态度。
雷负责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没有直接回答林墨的问题，而是操作设备，数据流旁边出现了另一组对比波形。“这是已知的所有深空自然现象背景辐射模型。而这是‘它’。”
差异显而易见。那异常信号并非完全随机噪声，它有着某种极其微弱、却又顽固存在的准周期性结构，像是某种濒临崩溃的规律，或者说，某种……极其原始、粗糙的编码企图。
“来源方向，大致指向格利泽581星系方向，但定位模糊，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恒星。信号断续出现，持续时间不定，无稳定重复模式。至于调制……”雷负责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以我们目前的理解，不像。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与……非自然扰动的混合体。”
自然与非自然的混合体？这个描述让林墨后背的寒意更重。他瞬间想到了《三体》中，三体文明最初试图与伊文斯沟通时，那种笨拙而低效的信息传递方式。
“你们认为这是……地外文明信号？”林墨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尽管知道这间临时布置的会议室绝对安全。
“我们不做预设。”陈负责人接过话，语气沉稳如山，“所有可能性都在评估范围内。从某种未知的宇宙等离子体效应，到高级文明泄露的工程副产品，甚至是……我们自身探测设备的某种未知系统性误差。但排除了所有已知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值得警惕。”
吴女士补充道：“这也是我们邀请你的原因之一，林墨同学。你构建的‘黑暗森林’模型，提供了一个处理‘未知接触’的极端逻辑框架。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头脑，帮助我们从最坏、但也可能是最现实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我们面对的真的是一个‘他者’，哪怕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他者造物’，我们该如何应对，如何避免……灾难性的误判。”
林墨沉默了。他看着那诡异的数据流，感觉肩头仿佛压上了整个星球的重量。这不再是书斋里的思想实验，而是可能关乎文明存续的真实推演。他笔下那个冰冷残酷的宇宙图景，似乎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与现实世界产生着危险的共鸣。
“我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查阅一些……非公开的边界科学资料。”林墨最终开口，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提出了条件，“并且，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联络人和信息过滤渠道。我的主要身份，依然是学生和作者。”
他必须确保自己的核心生活不被彻底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可以。”陈负责人答应得很干脆，“雷工将是你的主要联络人。所有相关资料，会在安全框架内对你开放部分权限。你的日常生活，我们保证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初步的交流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气氛中结束。视频连接切断，屏幕暗了下去。
林墨靠在椅背上，感觉精神有些透支。苏晚晴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眼中充满了担忧。
“比想象中……更惊人。”林墨接过水杯，苦笑道。他将异常信号和官方的初步判断简要告诉了苏晚晴。
苏晚晴听完，沉思了片刻，忽然走到电脑前，调出了星图软件，输入了“格利泽581”。
“这是一颗红矮星，距离地球约20.4光年，”她指着屏幕上那颗暗淡的恒星，“已知拥有几颗行星，其中一颗位于疑似宜居带边缘。在天文学界，它一直是SEtI（搜寻地外文明计划）的重点观测目标之一。”
林墨看着她熟练地调出这些信息，心中一动：“你觉得……可能吗？”
“概率极小，但不为零。”苏晚晴转过身，表情异常严肃，“关键在于，官方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如果他们只是怀疑是未知自然现象，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找一个科幻作家来做顾问。他们一定掌握了更多我们不知道的、指向‘非自然’的证据。”
她的分析总是如此冷静而切中要害。
林墨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感。那诡异的数据流，以及官方讳莫如深的态度，都暗示着水面之下，隐藏着更为惊人的冰山。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雷负责人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简洁的地址和一串时间代码，以及一句话：
【初步资料库权限已开通。首次现场简报，期待你的见解。】
现场简报？这意味着他将要真正踏入那个神秘领域的大门。
林墨握紧了手机，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依旧被霓虹点亮，但在那之外，无尽的黑暗深空中，一个或许存在的“他者”，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回响。
林墨握紧手机，知道已无法回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苏晚晴说明情况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编辑青果，连续几条信息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青果】：“北辰巨！！紧急！！！刚刚收到‘那边’的消息……”
【青果】：“不是获奖通知……是警告！”
【青果】：“雨果奖评委会收到大量匿名指控，说《三体》涉嫌……泄露国家机密？！他们正在重新评估我们的参赛资格！”】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网络的另一端，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每一步。他刚刚触及那个深空秘密的边缘，现实的麻烦却已如毒蛇般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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