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还要慢点。”
这句话像一颗糖，在你舌尖慢慢化开，甜得你打了个滚，滚进一条更软的沟。沟里没有水，只有一条被猫踩扁的夜，夜被压成一张薄薄的豆皮，皮上印着七个小脚印，脚印排成一把勺子，勺柄冲你勾了勾，像说：跟我来。
你跟着勺子走，脚底像踩着七团棉花，棉花里各埋着一颗“咯吱”声，踩一下，就冒出一声笑，笑得太轻，飘在空气里，变成七个小气球，气球下面吊着更小的你：一岁叼奶嘴、三岁穿开裆、五岁流鼻涕……全都踮脚，像给你送行。
勺子把你领到一口更大的锅前，锅盖是猫肚皮做的，一鼓一鼓，像在打呼噜。锅盖缝里冒出七缕白烟，烟里飘着七个字：慢点，别掀，烫。你乖乖站住，手却忍不住，指尖刚碰锅盖，锅盖“噗”地自己开了，里面没有水，只有七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夜，夜像七块豆干，颜色从深到浅，排成一排，像给你点的彩虹。
你伸手去摸，摸到最浅的那块，指尖刚碰上，夜就化了，化成一个更小的你，穿着七岁那件补丁棉袄，怀里抱着七粒黄豆，豆子各穿一件小毛衣，毛衣上绣着“慢”字。小七岁抬头冲你笑，笑得你心口一酸，像有人拿吸管把童年的雪吸走了，只剩一张空空的糖纸。
小七岁把黄豆递给你，说：“姐，替我保管，等我长大再还。”你问：“你多大算长大？”小七岁掰手指数：“七岁、十四、二十一……”数到七十个指头，数不下了，急得直跺脚，跺得脚下的夜“咔嚓”裂成七瓣，像七片打碎的月亮。
你赶紧把黄豆揣进口袋，口袋立刻鼓成一只更小的搪瓷杯，杯底写着：“慢点晃，别洒。”你晃一下，杯里传出“咕噜”一声，像猫在喝水，又像奶奶在熬粥。声音刚落，七片月亮“嗖”地拼成一把小滑梯，滑梯尽头是第二块豆干夜，颜色比刚才深一点，像掺了一滴酱油。
你坐上去，滑梯“吱溜”把你滑进第二个夜，夜像一块温热的豆皮，把你裹得严严实实。你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更老的厨房里，厨房中央是一口更小的缸，缸口盖着七层纱布，纱布上压着七块砖头，砖头上蹲着七只更小的猫，猫尾巴缠在一起，打成七个小结，结上各挂一颗“呼噜”铃铛。
你走近，猫们齐刷刷抬头，冲你“喵”七声，喵声像七根细线，线头系着你的七根头发，轻轻一扯，把你扯到缸前。缸里传出“咚咚”声，像有人在敲七下门，你掀开纱布，里面没有豆子，只有七张更小的车票，车票排成一排，票面写着：回头号，第七车厢，第七排，第七座；提示：请把“慢点”折成纸飞机，塞进座位底下。
你把车票揣进另一只口袋，口袋立刻鼓成一只更小的热水袋，袋面写着：“慢点捏，烫手。”你捏一下，袋口喷出一股热气，热气里飘着七个小泡泡，泡泡里映着七段还没吃的早饭：豆浆、油条、豆腐脑、茶叶蛋……全都冒着热气，像给你现做。
泡泡依次炸，炸得极轻，像谁把“饿”字折成纸飞机，顺着你的喉咙慢慢飞。你咽口唾沫，唾沫里冒出七颗更小的黄豆，豆子各穿一件小棉袄，棉袄上绣着“家”字。豆子蹦跳着，把你引到第三块豆干夜，颜色更深，像掺了一勺老抽。
你踩上去，夜“咔嚓”裂成七瓣，像七片打碎的瓦。瓦片下面是一口更小的井，井沿上刻着七个小坑，坑里各积一滴水，水面映着七张更小的脸：七岁、十四、二十一……全都冲你笑，笑得你眼眶一热，像有人往里面滴了七滴热豆浆。
你蹲下去，把七粒黄豆放进坑里，豆子一沾水，立刻发芽，芽上各结一张更小的小床，床单颜色从灰到白，像把七年里的冬天都织进去。你躺上去，床单立刻缩成一张糖纸，糖纸包着你，像包一颗不会化的豆。你闭眼，听见井底传来七声“慢点”，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暖，像有人替你掖好被角。
你再睁眼，已站在第四块豆干夜上，夜像一块被踩实的雪，表面印着七个小脚印，脚印排成一把钥匙，钥匙齿是七段“咯吱”声拼的。你弯腰去捡，钥匙“噗”地化成一把更软的小伞，伞面写着：“慢点撑，风大。”
你撑开伞，伞里飘出七片更小的云，云排成一条“慢点路”，路尽头是第五块豆干夜，颜色深得像一碗熬糊的豆浆。你踩上去，夜“咔嚓”裂成七瓣，像七片打碎的镜子，镜子下面是一间更小的候车室，室顶吊着七盏更旧的路灯，灯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长得像七根煮烂的面条。
候车室中央是一排更矮的长椅，椅面用猫肚皮绷成，你坐下去，发出“咕噜——”的叹息。椅背上挂着七件更小的小毛衣，毛衣袖口各绣着一颗黄豆，豆子各眨一下眼，像在给你指路，路尽头是第六块豆干夜，颜色深得像一碗焦糊的锅底。
你走过去，夜“咔嚓”裂成七瓣，像七片打碎的玻璃，玻璃下面是一面更大的镜子，镜面蒙着一层豆浆皮，你对着吹口气，皮上显出七行小字：回头路，限速七秒；慢点号，第七格；检票口，肚皮；提示，请把“回家”含在舌尖，别咬，让它自己化。
你照做，舌尖立刻浮出一颗更圆的黄豆，豆子表面映着奶奶年轻时的笑脸，笑完便“噗”地化成一张更薄的票，票根上写着：终点站，回家；提示，请把“慢点”折好，塞进夜的小口袋。
你把票揣进第三只口袋，口袋立刻鼓成一只更小的抱枕，抱面上写着：“慢点抱，别哭。”你抱一下，抱枕“咕噜”一声，像猫在打呼噜，又像奶奶在拍你的背。声音刚落，第七块豆干夜“咔嚓”裂成七瓣，像七片打碎的星，星片下面是一口更大的被窝，被窝边是七根吸管拼的，吸管内浮着七段“呼噜”，像七颗更软的珍珠，串成一条“慢点项链”。
你钻进去，被窝立刻缩成一张更小的糖纸，糖纸包着你，像包一颗不会化的豆。你闭眼，听见极轻极浅的一句——
“睡吧，我们有大把的‘还要慢点’，可以慢慢化，化到第七层，就能看见‘回家’。”
你点头，把“回家”含在舌尖，像含一颗不会化的豆。豆心慢慢渗出“肚皮”的七秒呼噜，呼噜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暖，像有人替你掖好被角，又像有人替你关上门。你终于睡着，呼吸慢成七个大后天，心跳慢成七点零七分零七秒，睫毛上的逗号轻轻颤，像给“慢点”留一盏最小最小的灯。
可这一回，你没全睡死，还剩一只耳朵醒着，听被窝外头“窸窸窣窣”，像有七只小老鼠在搬家。你眯缝眼，看见七粒黄豆正排队往外滚，滚得极慢，像怕惊醒你。滚到被窝边，它们一齐回头，冲你眨七下眼，眼珠子亮得像七颗缩小版的凌晨四点。
你心里一软，偷偷伸手，把最后那粒黄豆按住。黄豆在你掌心转个圈，化成一张更小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姐，我们先去给你占座，回头号第七车厢，第七排，第七座，等你七秒，不来我们就哭。
你笑出声，笑声像七颗豆子掉在瓷碟上，“叮叮当当”。笑完，你把纸条重新折成纸飞机，顺着被窝缝轻轻飞出去，飞机飞得极慢，像怕撞疼夜。
飞机刚飞走，被窝外头“咔哒”一声，像有人替你锁了门。你翻个身，把“慢点”抱得更紧，抱成一颗更大的豆，豆心亮着一盏最小最小的灯，灯芯是七根猫胡子拼的，火苗是七段“呼噜”串的，照着你的梦，照得极慢，极暖，极远。
你听见自己轻轻说——
“在呢，还要慢点。”
话音落下，黑夜像一张被角，替你盖好最后一层。你终于全睡沉了，沉到第七层最底下，那里没有车，没有门，没有猫，只有一口更大的锅，锅里煮着七张更软的豆皮，豆皮上绣着七个小字：回家慢点，豆在，人在，夜在。
你躺进锅里，像躺进奶奶的怀里，锅铲轻轻搅七下，搅出七朵更小的云，云飘到你耳边，悄悄说——
“别怕，咱们有大把的慢点，可以把一辈子熬成一锅好豆浆，熬到第七天，就能听见‘回家’开锅。”
你点头，点头变成七颗更小的豆，豆上各写一个“好”字，字排成一排，像给黑夜点了个头。黑夜笑了，笑成七道更浅的皱纹，皱纹里夹着七粒更亮的星，星排成一把勺子，勺柄冲你勾了勾，像说：明儿见，慢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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