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苏醒后的第一个小时,艾索伦德大陆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变得粘稠而怪异。
明明应该是艳阳高照的正午,天空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被稀释过的琥珀色,光线昏黄迷离,失去了清晰的边界。
空气不再流动,闷得让人心慌,可你侧耳倾听,又能隐约捕捉到无数细微的、意义不明的呢喃,像风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玻璃观看远处的默剧。
莫兰学院进入了某种超现实的“备战状态”。
防御结界的光芒稳定地亮着,巡逻队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职责,导师们严肃地发布着指令。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紧张而高效。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许多细节正在滑向荒诞。
一位负责检查城墙符文完整性的导师,用探测法杖轻点一块砖石,砖石表面立刻浮现出一行行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的发光花纹,仔细辨认,写的竟是“今天午饭的炖菜盐又放多了”。
导师面无表情地擦掉,继续检查下一块,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图书馆里,几本厚重的古籍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翻动,最后停在同一页,上面的古代文字开始蠕动、重组,拼凑出“下午三点,庭院东侧第三棵橡树下,有惊喜”的字样,几秒后又恢复原状。
目睹此景的学员只是揉了揉眼睛,继续埋头抄录咒语,只是笔下的字符似乎比平时更加……活泼跳跃了些。
食堂后厨,厨师长正对着砧板上一条不断变换颜色的鲑鱼发愁,鱼嘴还在一张一合,吐出的不是泡泡,而是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五线谱符号。
旁边帮忙的学徒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糖霜,糖霜落地却不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聚拢、堆叠,缓缓形成一个袖珍的、正在鞠躬的兔子轮廓,然后又“噗”地散开。
一种安静的、渗透性的“异常”正在学院各处悄然滋生。
它不像直接攻击那样暴烈,更像是在现实的画布上,滴入了不同颜色的墨水,任由其缓慢晕染、扭曲出意想不到的图案。
并非所有人能察觉,但那些感知敏锐者,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E-107宿舍内,索蕾娜最终决定尝试一下“星空流沙包”。
她放下图谱,伸了个懒腰,肩头的赤丹也跟着抖了抖羽毛。
“走,去食堂看看布丁还有没有。”她说着,起身朝门外走去。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连忙跟上,尽管心头被外界的紧张和刚才那诡异的“魔王传信”搅得七上八下,但跟着索蕾娜,似乎总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哪怕这种安定感建立在某种“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而高个子只关心点心”的荒诞逻辑上。
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镶嵌的照明水晶,发出的光晕边缘带着一圈彩色的毛边,像透过万花筒看出去的世界。
她们路过一间空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嘀嗒”声,探头一看,只见所有的桌椅都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精准的幅度前后摇晃,如同模拟着某种巨人的呼吸。
“索蕾娜,学院……是不是有点奇怪?”飞鸟井音小声问,下意识地靠近了索蕾娜一些。
“奇怪?”索蕾娜瞥了一眼那间摇晃的教室,不以为意,“大概是压力太大,集体癔症了吧。或者哪个巫师在实验新型减压熏香配方失败了。”
她们来到通往主楼的长廊。
长廊一侧是高大的拱窗,窗外本该是训练场的景象,此刻却蒙着一层流动的、如同油彩般的光晕,看不清具体,只偶尔有扭曲的人影和闪烁的光效滑过,像一出失焦的皮影戏。
就在她们走到长廊中段时,前方的空气突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一圈圈彩色的涟漪。涟漪中心,一个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石板地上。
那是一个怀表。
银色的链子,古旧的表壳,表盖紧闭。
但它在动。
不是指针在动,而是整个怀表像一只笨拙的甲虫,用表链支撑着,“咔哒咔哒”地原地转着圈,表壳上雕刻的繁复花纹似乎也在随之缓慢蠕动。
索蕾娜停下脚步,看着这只“活”过来的怀表。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
怀表转了大概七八圈,终于停下,表盖“咔”一声自动弹开。
表盘上没有数字,也没有指针。
只有一张微缩的、不断变幻着表情的脸——时而焦虑瞪眼,时而昏昏欲睡。
表盘深处,传出极细微的、神经质的嘟囔:“迟到了迟到了……不对,是太早了太早了……茶会……茶会在哪里?时间!时间在哪里?!”
这分明是“三月兔”亚伯拉罕·怀特的声音和风格!
怀表里的脸突然定格,直勾勾地“看”向索蕾娜,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邀请!来自非正式茶会的邀请!地点:现实与梦境的夹缝,时间:随时又永不!主题:在一切崩塌前,享受最后的疯狂!敬请光临——您忠实的,时间的囚徒与狂欢者,及茶会主办方:萨尔德加缪敬上!”
话音刚落,怀表“嘭”地炸成一团银白色的烟雾,烟雾迅速凝聚、变形,竟化作一只由齿轮和发条构成的、巴掌大小的机械兔子!
兔子用红宝石镶嵌的眼睛看了看索蕾娜,然后转身,用弹簧驱动的腿“咔哒咔哒”地朝着长廊尽头、一扇平时很少使用的侧门跑去,跑几步还回头看看,似乎在示意她们跟上。
“这……这是魔族的陷阱吗?”月云归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虽然她知道可能没什么用。
“陷阱?”索蕾娜歪了歪头,看着那只蹦跳的机械兔,“看着更像是……一个比较别致的‘请柬配送员’。疯帽子那家伙,倒是比那个黑漆漆的魔王会玩。”
她脸上露出一点兴趣:“反正食堂的布丁估计也悬了,去看看这个‘非正式茶会’有什么点心供应。”
说完,她真的跟上了那只机械兔子。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在现在这种整个世界都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似乎跟着索蕾娜去参加一个魔族团长办的“茶会”,也不是最疯狂的选择。
机械兔子引着她们穿过那扇侧门,外面本该是一条通往药剂温室的小径,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倒吸一口凉气。
小径还是那条小径,但两侧的花草树木都变得……抽象了。
玫瑰花的颜色在每一秒渐变,从绯红到靛青再到亮黄;三色堇的花瓣上浮现出不断演算的数学公式;银杏树的叶子不再是扇形,而是一个个微小的、旋转的陀螺。
脚下的鹅卵石路面软绵绵的,踩上去有奇特的弹性,石头缝隙间渗出的是带着甜香、闪烁星光的液体。
天空在这里变成了拼接的油画布,一块是明媚的午后,一块是深邃的星空,一块是暴风雨的前奏,彼此之间没有过渡,生硬地拼接在一起,却又诡异地和谐。
这完全就是一个微缩的、扭曲的“仙境”。
机械兔子带着她们来到小径中段的一张白色铁艺圆桌旁。
桌子摆放得歪歪扭扭,三把椅子也高低不同,款式各异——一把是华贵的鎏金高背椅,一把是破烂的树桩墩子,一把是悬浮的、不断自转的彩虹泡泡。
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
茶壶是一只咧着嘴笑的陶瓷柴郡猫,尾巴弯成壶把手,从张开的猫嘴里冒出带着泡泡的热气。
茶杯也在不停变换,时而精致骨瓷,时而粗陶大碗,时而是半个剔透的水晶球。
点心盘里的东西更是让人不敢轻易辨认:会自己移动、互相追逐的饼干小人;不断改变颜色和形状的果冻塔;还有一堆看起来像活着的、微微颤动的奶油蘑菇。
萨尔德加缪还没出现。
但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他那浓烈的、混乱又优雅的疯狂气息。
索蕾娜毫不客气地在那把旋转的彩虹泡泡椅上坐下。
赤丹飞下来,好奇地啄了啄一个试图逃跑的饼干小人,小人发出细微的“吱吱”声,跑得更快了。
“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索蕾娜评价着眼前的茶点,随手拿起一块试图伪装成普通司康饼、但拿起来才发现下面长满了细小触须的点心,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空气如同拉开幕布般向两侧分开。
萨尔德加缪登场了。
他没有走任何门或路,而是直接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迈”了出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极其隆重的、镶满各色宝石的钴蓝色燕尾礼服,白色披风内衬是流转的星图,那顶标志性的高礼帽上插着一根不断飘落闪粉的孔雀翎羽。
他手里没有拿手杖,而是托着一个悬浮的、内部有微型风暴在旋转的水晶球。
“啊!尊贵的房东小姐!还有两位可爱的小客人!”他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太阳——如果太阳会做鬼脸的话——夸张地行了一个复杂的宫廷礼,“欢迎光临鄙人仓促布置的、小小的、非正式的、介于有无之间的茶会!希望这微不足道的景色,能稍微驱散一些即将到来的……嗯,无聊的战争阴云?”
他在索蕾娜对面的树桩墩子上坐下,将水晶球放在桌上,球内的风暴平息,显现出外界学院备战、边境调兵遣将的模糊景象,像一台无声的电视机。
“疯帽子,”索蕾娜直接用了称呼,手指点了点桌面,“你老板刚睡醒就到处发请柬,你倒好,在这里开茶会?不怕他把你变成茶会上的点心?”
“哎呀呀,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我这种小角色的小小娱乐呢?”萨尔德加缪眨眨眼,蓝黑色的眸子里满是狡黠,“况且,真正的盛宴开始前,总需要一些开胃小菜来活跃气氛,您说对吗?比如,一份来自魔王的、正式的、冷冰冰的‘询问’,和一份来自他卑微仆从的、非正式的、充满诚意的……‘提醒’。”
他打了个响指,柴郡猫茶壶自动飞起,为索蕾娜面前的杯子斟满深紫色的、冒着彩虹气泡的液体。
一股混合了果香、药草香和一丝危险诱惑的气息弥漫开来。
“提醒?”索蕾娜没碰那杯茶。
“是的,提醒。”萨尔德加缪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液体在他杯中变成了不断变换图案的拿铁艺术,“提醒您,也提醒所有还能思考的人。陛下他……和千年前,不太一样了。”他的语气难得地收敛了部分夸张,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千年前的他,追求的是征服、统治、力量的彰显。但千年的沉眠,似乎让他……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者说,陷入了一些更深的……执念。”他晃动着杯子,看着里面的图案从笑脸变成骷髅,又变成纠缠的藤蔓,“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领土和臣服。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生命的‘短暂与脆弱’,秩序的‘混乱与低效’。他想……‘修正’它。用一种更彻底、更绝对的方式。”
他抬眼看向索蕾娜,笑容依旧,但那笑意未达眼底:“而您,房东小姐,您是这个计划中,最大、最美妙、也最无法预测的……‘变数’。陛下对您感兴趣,远超过对圣灵会、对生命之树、甚至对整个艾索伦德的兴趣。您的力量,在他看来,或许是一种……‘证明’,或者一种……‘可能性’。”
“所以,”索蕾娜终于端起茶杯,嗅了嗅,又放下,“他的‘请柬’,既是邀请,也是试探。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会怎么做。”
“完全正确!”萨尔德加缪拍手,又恢复了那副欢快的模样,“而我的茶会,只是想告诉您,这场即将到来的‘修正’,可能会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奇怪,都要……不合常理。它可能不仅仅是一场战争。它会像这场茶会一样——”他张开双臂,示意周围扭曲抽象的景物,“——打破一些规则,混合一些概念,让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如同分享一个秘密:“比如,时间可能不再线性流淌,空间可能会折叠打结,人的记忆和认知可能会像这些点心一样随意改变形状……痛苦与欢乐的界限,存在与虚无的定义,都可能变得模糊不清。陛下追求的‘完美’,很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用现有逻辑理解的……‘新世界’。”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听得背脊发凉。这描述比直接的毁灭更令人恐惧。
索蕾娜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彩虹泡泡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泡泡随之变幻出复杂的几何图案。
“所以,你开这个茶会,就是想提前告诉我,你老板可能是个比想象中更麻烦的疯子,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她总结道。
“哦,不完全是。”萨尔德加缪靠回树桩,笑容变得有些缥缈,“我只是觉得,在一切变得过于‘严肃’和‘正确’之前,在所有人都不得不选边站、喊打喊杀之前……我们应该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勉强还算‘正常’的桌子边,喝一杯或许有毒、或许有益的茶,聊一些或许重要、或许无聊的天。”
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索蕾娜,也对着这片扭曲的小天地:
“为了混乱中的秩序,为了疯狂中的理智,为了注定到来的改变中,那一点点……选择‘有趣’而非‘正确’的自由。”
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喝下了世界上最醇美的佳酿。
“茶会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礼帽微微倾斜,“外面的‘现实’还在等着我们。房东小姐,感谢您的光临。最后一个小提示……”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显示着外界景象的水晶球,球体内,边境线的画面正在被一种缓慢蔓延的、如同污渍般的灰白色覆盖。
“陛下的‘修正’,已经开始了。从最细微、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祝各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杯茶。”
说完,他连同桌子、茶具、点心,以及整个扭曲的“小仙境”,都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消散。
眨眼间,索蕾娜三人又回到了那条普普通通、通往药剂温室的小径上,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
只有索蕾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她摊开手掌,那是一枚造型精致的、蓝黑相间的国际象棋棋子——黑方的“皇后”。
棋子触手温润,内部似乎有星云缓缓旋转。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看着那枚棋子,又看看一脸平静的索蕾娜,只觉得刚才的经历比魔王的威压更让她们认知失调。
索蕾娜把玩着那枚黑皇后棋子,望向西方天际,那里,天空的琥珀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疯子们的茶会……”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倒是比正经会议有意思点。”
她将棋子随手揣进口袋,转身朝食堂方向走去。
“走,希望布丁还有剩。吃完还得想想,怎么应付一个想‘修正’世界的魔王,和一个提醒你世界会被‘修正’得更疯的疯子。”
赤丹啾了一声,飞回她的肩膀,似乎对那枚棋子很感兴趣,用小喙轻轻啄了啄她的口袋。
小径恢复宁静,花草依旧。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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