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药库中死寂一片,唯有寒玉床散发的阴气如水银般缓缓流淌,在石壁上凝成细密霜花,触手冰凉刺骨。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药材腐朽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甜味,像是从地缝深处渗出的怨念。
赵无咎的眼睫颤了颤,终于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双眼——那寒意不仅来自肌肤,更似顺着骨髓爬行而上,直抵脑颅。
意识回笼的瞬间,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被抽干灵魂的空洞。
他又活了过来……可这一次,不是重生,而是被剥去姓名、记忆、尊严后的傀儡之身。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涂抹过“蜕皮膏”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针扎入真皮,又像一层层活肉正被无形之手生生剥离;指尖所触之处,皮肤泛着病态的粉红,微微肿胀,渗出细小血珠。
但这种痛,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体内那只盘踞多年的“替命蛊”并未消失,却被一股更阴冷霸道的力量死死钉住,动弹不得,像一条被冰封的毒蛇,在脊椎深处蜷缩颤抖。
他知道,这是祝九鸦的手段。
“你的蛊我动不得——它与你魂魄同生共灭。”她曾冷冷道,“但我可以封它七日。七日后若你不听令行事,它便会噬心而亡。”
他坐起身,玄色官服下的身躯依旧虚弱,骨骼咯吱作响,如同朽木承重。
目光却如死水般平静,望向黑暗中那个静立的鬼魅身影。
湿冷的风贴着地面游走,吹动他额前几缕散乱黑发,扫过眉骨时带来细微刺痒。
“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不带一丝波澜,喉间摩擦如砂纸刮过铁锈,“这世上再无赵无咎,没人会知道我还活着。”
祝九鸦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手中把玩着一根剔透的骨针,针尖上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正是从赵无咎体内暂时镇压的蛊毒气息。
那黑气微弱跳动,宛如垂死呼吸,还带着一丝腥腐的焦臭。
“我没兴趣杀一个死人。”她红唇轻启,语调慵懒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森然,“但我恰好需要一个‘已死’的靖夜司指挥使,去帮我打开一座坟墓的门。”
话音未落,她指尖一弹,一张折叠得极其精巧的泛黄皮纸飞射而出,精准地钉在赵无咎面前的石壁上,微微颤动。
羊皮纸上浮现出古老纹路,随着接触石壁竟缓缓渗出暗红色血丝,如同活物苏醒。
赵无咎抬眼看去,那是一幅他从未见过的诡异地图,其上绘制的并非山川河流,而是如蛛网般密布的地底脉络,蜿蜒扭曲,指向京城正下方一处被朱砂重重圈出的禁地——皇陵。
图纸一角,用古巫文写着四个小字:《地脉纪要·禁言篇》。
指尖轻触图面,竟传来一阵低频震颤,仿佛地下巨兽正在翻身。
“这是‘九幽引路图’。”祝九鸦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尾音拖曳如锁链拖地,“它能带我们绕过皇陵外围的所有阵法,直达第三重门。而那扇门,只有手持靖夜司最高指挥使信物,并拥有赵氏皇族血脉之人,才能开启。”
赵无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明白了。
祝九鸦救他,不是仁慈,而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这具“已死”的躯壳,正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钥匙。
就在此时,密道入口处传来毒娘子独有的、模仿夜枭的低沉鸣叫,三短一长,破开寂静,回荡在石壁之间。
祝九鸦收回地图,转身开门。
一道裹挟着湿冷水汽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乔装成收尸婆的毒娘子。
她摘下脸上的蛇皮面具,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略显苍白的脸,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嗒”声。
她眼中却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呼吸急促,带着雨夜泥土的腥气。
“到手了。”她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枚被熏得漆黑、边缘却依旧泛着温润光泽的玉牌——那是法器“守魂佩”,外层焦炭脱落,内芯仍流转淡淡灵光,铭文清晰可见:“癸卯,清秽祭”。
“我在一名殉职玄官的怀中找到的——他是负责押运祭器的执礼官,死于焚化炉旁。”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立刻查了鬼市旧档,‘清秽祭’是参议府最高规格的秘祭,用以‘清除’对皇室龙脉有碍的污秽之物。最新消息,祭典就在三日后,他们邀请了七位与白袍客关系最紧密的高阶玄官,共同开启所谓的‘安魂阵’!”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吐出了最惊人的消息:“我在处理那名玄官遗体时,用‘听魂术’截住了他临终默念的名单……其中就有——代祭人:赵无咎(已殁)。”
空气瞬间凝固。
赵无咎放在膝上的双手猛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四道血痕。
他们不仅要他死,还要用他的“亡魂”做祭品,当做点燃法阵的燃料!
欺人太甚!
胸腔中怒火翻涌,却如被寒冰封住,无法爆发,只余下冰冷的震颤。
“呵。”祝九鸦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怒火,只有浸入骨髓的冰冷杀意,如同毒蛇吐信,悄然滑过耳膜,“既然他们这么想用我的命去点灯,那我就亲自去给他们添一把柴。”
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不再迟疑。
她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块指甲盖大小、带着诡异弧度的婴儿颅骨碎片!
这正是她之前从白袍客的“命灯核心”中剥离出来的东西——据传,那孩子是他以逆天邪法炼化的“命胎”,承载其七分魂力。
祝九鸦将骨片置于一只古朴的铜盆之中,又取出一只小瓷瓶,将沉香早已备好的、从七名被迫结下冥婚的枉死新娘枕边收集来的泪水,缓缓浇在骨片之上。
那泪水呈淡灰色,落地无声,却在接触骨片的刹那发出轻微“滋”响,腾起一缕带着哭咽般的哀怨气息。
她指尖燃起一簇幽绿色的巫火,投入盆中。
“嗤——”
火焰并非向上升腾,而是诡异地倒灌而下,如活物钻入地底。
盆中清泪瞬间沸腾,化作一团扭曲的白色水汽,升至半空,竟投射出一幅摇曳不定、却清晰无比的虚影!
那是一座宏伟的石殿,却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姿态,倒悬于地底深处。
殿顶之上,赫然镶嵌着七颗巨大的人眼状晶石,正幽幽地闪烁着光芒,与传说中七盏魂灯的位置遥相呼应。
而在倒悬石殿的最中央,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个与当今圣上轮廓完全相同的石像。
唯一的区别是,石像的额心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漆黑幽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的归位。
看到这一幕,饶是冷静如祝九鸦,呼吸也为之一滞。
她终于明白,一切阴谋的核心,直指皇权本身!
密令传下,沉香与毒娘子迅速隐入黑暗。
而祝九鸦独自立于寒玉床前,凝望着地图一角那四个古巫文字——《地脉纪要·禁言篇》。
风雨已在城外酝酿,乌云压顶,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
两个时辰后,鬼市最偏僻、最阴森的角落,一座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石阁前,祝九鸦披着宽大的黑袍,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每一滴都带着刺骨寒意,顺着下颌滑落,浸透衣领。
雷声滚滚,炸裂夜空,映亮她眸中那一抹决绝的猩红。
她左手持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铃舌早已断裂,却在风雨中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嗡鸣;右手握着一柄短匕——那匕首形状怪异,刃口参差不齐,竟是一柄直接从千年古尸口中拔出的“断齿匕”。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石门前,将那柄“断齿匕”狠狠插入门槛上的一道凹槽,随即翻转手腕,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汩汩流出,没有滴落在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着凹槽精准地流入地缝之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如同大地在啜饮。
刹那间,那扇沉重无比、仿佛与大地连为一体的石门,竟在“嘎吱”的巨响中自行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尘埃、尸骸与古老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鼻腔充斥着千年腐朽的甜腻。
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有一个悠远空灵的声音在吟唱:
“归来者……持铃者……点灯者……汝,终至。”
就在祝九鸦踏入葬语阁的同时,百里之外的参议府中,一道雷霆劈开夜幕,惊醒了一个人的噩梦。
白袍客猛地从床榻上惊坐而起,满头冷汗,胸口剧烈起伏,耳边仍回荡着梦中祭坛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的“咚”声。
他梦见自己跪在观星台下,双手高高举起,亲手将赵无咎那颗头颅献上祭坛。
而祭坛之上,那个接受祭品的至尊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葬语阁内,烛火幽绿如泪,摇曳中映出墙上无数扭曲的身影,仿佛历代亡魂正无声注视着她的归来。
祝九鸦踏过刻满古葬文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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