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扳倒武大郎的心思并未因太尉的敲打而消失,反而因为这份忌惮和未知而更加迫切。
但在动手之前,他必须摸清对方的底牌,尤其是与六黄太尉的真正关系。否则,贸然行动,触怒了太尉,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来兴儿!”
他扬声唤来心腹小厮,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派人暗中盯紧武记,特别是武大郎的动向,看他与哪些陌生面孔,尤其是官面上或有京师口音的人接触。第二,拿我的帖子,去寻县衙户房的书办,想办法调阅武大郎及其家眷的户籍黄册,看他祖籍何处,有无亲朋在京师为官。第三,去找应二叔、谢希大他们,他们在市井消息灵通,让他们旁敲侧击,打听武大郎近来可曾出售或赠送过什么特别稀罕的物件,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银钱往来,尤其是大额的、去向不明的。”
来兴儿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西门庆独自坐在房中,眼神闪烁。
接待六黄太尉,是眼前头等大事,必须办得风光体面,让太尉满意。
而武大郎……就先让他再蹦跶几天。
等摸清了他的底细,等太尉驾临过后,再慢慢收拾不迟。
“武大郎啊武大郎,你以为有太尉一句话,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低声自语,“咱们的账,慢慢算。等我攀上了六黄太尉这根高枝,再来收拾你,易如反掌!”
当夜西门庆回府后,一边紧锣密鼓地安排人手调查武大郎的底细,一边开始规划接待六黄太尉的事宜。
第二日晌午,西门庆正与吴月娘、孟玉楼说话时,来兴儿急匆匆来报,说是山东巡按御史宋乔年府上的家丁求见,有要紧书信呈上。
“宋御史?” 西门庆心头一震。
宋乔年官居山东巡按御史,乃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权柄极重,地位远在夏提刑甚至周守备之上。
他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快请到前厅!”
来人是宋御史身边一位颇为体面的管事,态度不卑不亢,见了西门庆,先行礼问安,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双手奉上:
“西门大人,这是我家老爷命小人星夜兼程送来的书信,请大人亲启。另有纹银二百两,乃是老爷吩咐,补贴大人接待之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示意身后随从抬上一个小箱。
西门庆连忙接过书信,又对那二百两银子连声道谢,心中却更加惊疑不定。
宋御史亲自来信,还送来银两补贴接待,这规格和重视程度,远超他的预期!看来六黄太尉此次绕道清河,绝非寻常路过往宿那么简单。
他请那管事稍坐用茶,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拆开书信。
信是宋御史亲笔,言辞客气中带着几分托付的郑重:
“……太尉代天巡狩,祀典泰山,功在社稷。回銮之际,特嘱绕道贵县,一则为体察民情,二则闻贵府雅致,欲稍作盘桓。本官忝为东道,然职守在身,不及亲迎,甚为歉疚。素闻阁下豪爽好客,精于酬酢,故敢以接待之事相托,万望周全。一应开销用度,不必吝惜,务使太尉宾至如归……”
信读至此,西门庆已是心潮澎湃,能被宋御史如此“托付”,简直是莫大的信任和脸面!这无疑是为他攀附六黄太尉铺平了道路。他强压激动,继续往下看:
“……另,太尉于途中,偶闻贵县有商贾武植,似有异术,兼且行事别具一格,颇为有趣。太尉偶发闲兴,嘱曰:‘若至清河,可令此武植一同陪侍,添些市井谈资亦可。’ 此虽太尉闲语,然亦不可轻忽。望阁下妥善安排,邀其同席,勿令推诿为要。切记,勿使惊扰,自然为宜。”
看到这里,西门庆拿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
六黄太尉……点名要武大郎作陪?!
还要“添些市井谈资”?“勿令推诿”?“自然为宜”?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西门庆的心上!
昨日黄七传谕,虽隐含回护武大郎之意,尚可理解为上位者不喜地方纷扰、维持体面的泛泛之言。可今日宋御史这封信,却是明确无误地传达了太尉本人的意愿——他不仅知道武大郎,还对这“卖炊饼的”产生了兴趣,甚至特意要求在驾临时见到他,一同饮宴!
这绝非寻常!
一个内廷太尉,日理万机,怎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偏远县城的商人产生“闲兴”?还特意交代宋御史写信来安排?那“异术”或许是个由头,但西门庆本能地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武大郎与六黄太尉之间,必然存在某种他尚未知晓的联系,而且这联系,很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密、还要不寻常!
太尉要见武大郎,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他西门庆精心筹备的盛宴上,武大郎将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打压的对象,反而会成为太尉关注的“宾客”!他甚至需要“妥善安排,邀其同席”!
这简直是对他西门庆最大的讽刺和羞辱!他耗费巨资、倾尽心力准备的晋身阶梯,难道还要为他的死对头铺路搭桥不成?
“武大郎……武大郎!” 西门庆心中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这个名字嚼碎。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尤其在宋御史的家丁面前。
他迅速调整表情,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对那管事道:
“请回复宋老爷,西门庆蒙此重托,不胜惶恐,定当竭尽全力,将接待事宜办理周全,不负宋老爷信任,更不敢怠慢太尉分毫。至于武大官人处,下官自会亲自去请,务必让太尉尽兴。”
送走了宋府来人,西门庆独自回到书房,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桌上那封书信和那箱银子,只觉得无比刺眼。
“老爷,这武大郎……真的要请?” 来兴儿跟了进来,也听到了信的内容。
西门庆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请!太尉有令,焉能不请?” 他眼中寒光闪烁,“不仅要请,还要请得风风光光,让他舒舒服服地来。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给我查!往死里查!我要知道,他武大郎到底是用什么妖法,攀上了六黄太尉这棵大树!还有,告诉底下人,接待那日,都给我把眼睛放亮,耳朵竖直!武大郎和太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我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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