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维康走出贴纸车间来到院子,只见大门处站着位穿墨绿色工作服的中年大叔。
他身边停着辆墨绿色“二八大杠”自行车,前杠挂着梁包,后架绑着驼包,一看就是送信的。
大叔见谢维康出来,开口问道:“你是谢维康吧?”
“对,我是。请问您是?”谢维康满脸疑惑。
大叔递过一封挂号信说道:“你的信。”
谢维康接过信,只见信封上清晰写着:
山东省济南市天桥区北徐家庄泉鑫家具厂
谢维康(收)
四川省成都市成华区龙潭乡惠林村八组
“小伙子,在这儿签个字。”大叔递来一个厚厚的登记本,指了指待签的位置。
谢维康收好信,接过笔认真签下名字。
大叔把笔夹回本子、放进梁包,推着自行车在地上划了两下,大步跨上车,很快骑远了。
谢维康拉过院子里的椅子坐下,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信是父亲谢世福写的:
“吾儿维康见字如晤:
须知你已虚龄二十,还如此不知进退,竟不辞而别,连个字条都不留,此般任性,你可知你妈闻你失踪,整日以泪洗面?不知你是否觉得我年迈糊涂,亦或是觉得我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可知为父对你也是疼爱有加。
那天对你,言辞激烈,为父也自我检讨,也希望你能原谅为父。
但转念一想,你既已成年,定当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只是不知近日独自一人在外,住得可还安稳?每日三餐是否规律?
今日收悉民警之通知,得知你在济南一家具厂工作,既然进了厂子,那就安下心来,好好工作,凡事一定要学会克制,冷静处之,切不可与他人发生口角,甚至打架斗殴。如遇老板克扣工资,也切莫忍气吞声,一定要到当地劳动监察部门投诉举报。
如今虽为盛夏,但也要注意天气变化,及时增添衣物,避免感冒。也切莫贪凉,私自下河游泳,以免发生意外。一个人独自在外,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也要学会自我管理,不乱花钱,要有计划。
家中之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妈得知你的下落,也算安下心来。你须知道,咱们这个家,有你才完整,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湾,如果在外面遇到过不去的坎,记得及时回家,以父亲目前之能力,定能护得你的周全。
父字2001年7月7日”
读到这里,谢维康早已泪流满面。
信里的每一句话都藏着父亲的牵挂与叮嘱,仿佛父亲就在耳边絮叨,那些曾经觉得刺耳的说教,此刻都变得温热。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从一个叛逆的孩子,变成了懂事的青年。
谢维康拭去眼角的泪痕,进办公室,此时里面只有老板娘董莉在批阅文件,他轻声问道:“老板娘,您这儿有信笺吗?”
董莉见他眼睛红肿,还挂着泪痕,关切地问道:“有是有,你这是咋的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谢维康勉强笑了笑,“是我收到了父亲的信,读完后感动的。”
董莉了然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信笺递给他说道:“你出来这么久,是该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了。来,你到这儿写,我去看看曾叔中午做了啥好吃的。”说完便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了办公室。
谢维康拉过一把椅子,在办公桌的一角摊开信笺,提笔写下回信:
“吾父谢世福尊前:
来信已收悉,儿读完家书,沾湿衣襟,也为自己的任性向父亲致歉。
得知父亲因儿的不辞而别而自责,又得知母亲因儿的离家出走而担心,儿心中羞愧难当,儿未思及父母的牵挂,实属不孝。
如今回忆,儿时的记忆历历在目,以前不知珍惜,如今独自一人在外闯荡,才知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父信所言‘家是避风港湾’,此情此景,儿才方悟其深意。
请父放心,儿独自在外,承蒙老板与各位工友照顾,食宿尚安,请父母不必牵挂,父亲嘱咐之事,儿定当牢记。
另外,前数日,儿与同伴七人,到黄河边上游玩,偶遇一人意外溺水,儿以父授之游泳本领,及在装修公司所学心肺复苏之技能,将其救活。父时常教诲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儿也算浮屠加身,佛祖保佑之人。
最后,您二老已年近半百,身体已不如当年健壮,儿在此也望父母多保重身体,待儿归家之时,定与父母把酒言欢。
此致
敬礼!
儿谢维康叩首
2001年7月12日敬上”
写完后,谢维康放下手中的钢笔,对着未干的字迹吹了吹,通读一遍后会心一笑,撕下信笺揣进上衣口袋。
他走进厨房找到董莉问道:“老板娘,附近哪里有邮局?”
董莉思索片刻后回答道:“上新黄路往东走,大概一公里就有一个。”
“好的,谢谢老板娘。我现在去寄信,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谢维康步行了大概二十分钟找到邮局,买了信封和邮票,仔细填好家里的地址,把信寄了出去。
往回走时,由于得到了家里的消息,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兴高采烈地往厂里赶。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水煮鱼的香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食堂。
范桂华已经将菜端上桌,工友们正收拾着身上的木屑和灰尘,看来不早不晚,刚好赶上午饭。
刘洪才也在开饭前回来了,一进门就喊道:“文龙,小谢,你们俩过来一下。”
两人应声上前,刘洪才说道:“国贸大厦的展位已经装修好了,下午要送一批电视柜过去,你们俩随车去,负责安装和摆展。”
正说着,杨显梅走进食堂,刘洪才又叫住她说道:“小杨,下午你也去,帮着布置,你是女孩子,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细心。”
杨显梅推辞道:“老板,我下午还有好多坯子要贴,走不开。”
“这事我来安排,你别管,吃过饭你换身衣服,跟着我去就行。”刘洪才不容分说。
杨显梅看了眼谢维康,笑着答应了。
刘洪才又叫上杨明光和刘家明,让他俩也一起去,届时帮忙抬家具上楼。
下午一点左右,一辆载重两吨的五十铃卡车开进院子。
夏文龙在库房登记出库,谢维康和其他工友帮忙装车。
半小时后,两人挤上驾驶室,跟着卡车来到北园大街国贸大厦后的卸货区。
刘洪才带着杨显梅等四人已经在那儿等候,身边还站着个陌生男子。
只见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魁梧,三十多岁,留着板寸头,皮肤黝黑,穿件白汗衫和深色短裤,抱着膀子站在刘洪才后侧,活像电影里老板的保镖。
谢维康跳下车,刘洪才迎上来给司机递了支烟,随后吩咐道:“你们开始卸车,直接抬上去。”
众人打开货车后厢和侧门,刘洪才又交待道:“孙桃,你走前面带路,小谢、小杨跟着。”
“好的!”大家齐声应道。
刘家明和叫孙桃的男子抬着电视柜走在最前,夏文龙和杨明光紧随其后,杨显梅和谢维康走在最后。
他们从旋转楼梯上到二楼,穿过一排排展厅,把家具放进一个空置的展区码放整齐。
往楼下走时,谢维康小跑两步追上杨显梅,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杨姐,你刚才抬柜子走路的姿势真好看,动作特别稳。”
杨显梅脸颊瞬间红了,抬手轻轻拍了下谢维康的胳膊,带着点嗔怪说道:“好你个臭小子,没事净盯着人看!”
谢维康身子一躲,像只灵活的猴子避开了这一下,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还不忘回头冲杨显梅笑道:“本来就好看嘛!”
被这么一逗,杨显梅的脸更红了,可心里没半点生气,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扬。
众人跑了七趟才把四十件电视柜搬完,累得坐在未拆封的家具纸箱上擦汗。
刘洪才拿出矿泉水分给大家说道:“辛苦各位了,先喝口水休息下。”
刘洪才自己也打开一瓶喝了两口,指着孙桃介绍道:“这位是孙桃,三十岁,以后负责销售,这个展厅就是咱们厂的直销窗口。”
接着,刘洪才又把谢维康等人一一介绍给孙桃。
谢维康站起身打量着这个才装修好的展区。
这里方方正正的,约七八十平米,后面有个白色的新柜台,此时上面放着卷尺和美工刀。
柜台后有个纯白的展架,不知道用途。
展架前摆着把带靠枕的塑料椅,应该是孙桃平时休息时坐的。
展架顶端贴着亚克力板做成的“泉鑫家具厂”五个红色大字,下面还留着一个电话号码。
地面铺着强化木地板,周围镶着铜条,将展区和过道分隔开来。
看了约摸有五分钟,谢维康走回纸箱旁,从柜台上拿起美工刀划开一个纸箱,又打开刘洪才带来的工具箱,那里面有把充电电钻,此时装上批头拧螺丝,效率提高了不少。
见谢维康开工,杨显梅和夏文龙也起身帮忙。
刘洪才对杨显梅说道:“这里有些样板,你看看怎么摆好看,都摆放到展架上。还有两个x展架,摆到显眼处即可。”
杨显梅点头应下了。
谢维康刚开始安装还不太熟练,跟着夏文龙安装了一个后,也慢慢熟悉了流程,后来就能独自操作了。
刘洪才则带着杨明光和刘家明先回了厂。
一下午,谢维康和夏文龙专注安装电视柜,杨显梅摆完样板后也来打下手。
最后他们装好了十四个不同型号、不同配色的电视柜,和孙桃一起规整地摆放在展区里,错落有致的陈列瞬间让展厅有了生机。
“不错不错,这才像话嘛!”孙桃环着胳膊打量一圈,目光落在谢维康身上,笑着夸道,“小伙子看着年轻,干活倒挺利索,手速快还稳当。”说着又从柜台拿起一瓶水递过去。
谢维康连忙接住,侧身指了指旁边的夏文龙说道:“谢谢孙哥!我这是头回装,全靠文龙兄手把手教,他经验足。”
孙桃又取了两瓶水递给夏文龙和杨显梅,夏文龙接过水笑了笑说道:“主要是孙哥您指挥得好,摆展的位置跟角度都提得准。”
谢维康在心里暗笑“这马屁拍得够顺溜”,嘴上却忍不住接话道:“不过说真的,不管啥手艺,我瞅一眼大概就知道门道,学起来快得很。”
“噗——”孙桃刚喝进嘴里的水没忍住喷了出来,赶紧抓过旁边的毛巾擦着电视柜上的水迹,挑眉打趣道:“哟呵,口气不小啊?看一眼就能会?”
杨显梅知道谢维康那爱吹牛的老毛病又犯了,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转头对孙桃苦笑道:“孙哥,您可别跟他较真,这小子年纪小,就爱说点大话显眼。”
孙桃擦完水站起身,把毛巾往塑料椅靠背上一扔,倒没真生气,笑道:“没事,年轻人嘛,有底气敢说才好,我就喜欢这股劲儿。”此时,他抬手用拇指指了指自己,朗声道,“小谢是吧?以后有啥事儿,尽管找哥!在济南地界里,还真没哥摆不平的事。”
谢维康赶紧微微欠身,语气诚恳道:“那可太谢谢孙哥关照了!”
孙桃摆摆手道:“跟哥客气啥?”说着从柜台抽屉拿出三包未开封的“哈德门”香烟,要分给三人。
谢维康、杨显梅和夏文龙都不抽烟,连忙摆手推辞道:“不了不了,我们都不会抽,谢谢孙哥。”
孙桃把烟放回抽屉,转身对三人说道:“不抽烟好啊。我今年三十岁了,抽了十几年,算是个老烟枪了,想戒都戒不掉。”
杨显梅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就对孙桃说道:“孙哥,展也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了。”
孙桃看了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说道:“对对,你们快回吧,我这儿打扫下,也该下班了。”
三人从旋转楼梯下去,在国贸大厦侧边的西泺河路坐上公交车回厂。
到小清河站下车后,刚走了一百米左右,杨显梅踩到一个鹅卵石,脚一崴,“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走在前面的谢维康和夏文龙正聊着今天的工作心得,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杨显梅正坐在地上揉着她的右脚踝。
两人赶紧跑回去搀扶,可她的脚一着地就疼得直叫唤。
幸好身后二十米处有个诊所,于是,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杨显梅走了进去。
坐诊的是位年过花甲的大夫,他小心脱下杨显梅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脚踝,安慰道:“没事没事,就是崴了一下。”随后吩咐谢维康和夏文龙道,“你们俩扶好她,我给她揉揉。”
揉的时候,大夫和杨显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天马行空,跟治病毫不相干:
“你今年多大了?”
“25岁。”
“哪里人啊?”
“四川成都的。”
“平时喜欢看书吗?”
“不太喜欢。”
“那喜欢看电视剧不?”
“还行。”
“喜欢看啥?”
“《还珠格格》。”
“喜欢里面的谁?”
“小燕子……啊——”
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突然响起,差点震破谢维康和夏文龙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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