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村长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我知道,你恨我们。绑了你,我们不是人,是畜生……”
他顿了顿,布满老茧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脸,似乎想搓掉那份蚀骨的屈辱和疲惫。
“可我们是被逼的!是被你爹王得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逼上绝路的!”李大严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暴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般的嘶吼,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验货的老张头!他是你们药厂的人!他来我们李家村收藿香,那是我们全村人的命根子!我们山里人穷,没啥好招待,可待客的礼数不能丢!酒桌上,那是实心实意地敬他几杯酒!那是我们山里人的热情!是把他当贵客!”李大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抓住那个虚无的“礼数”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你们药厂呢?转头就说我们蓄意灌醉他!说我们心术不正!放他娘的狗臭屁!谁灌他了?是他自己贪杯!是李逑他们劝得勤了点,那也是为了让他高兴,收咱们的货痛快些!这能叫灌吗?啊?!”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怒吼飞溅。李凌波缩在墙角,扮演着瑟瑟发抖,心却沉了下去。热情劝酒和蓄意灌醉,界限本就模糊。李大严的辩解,在冰冷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有那个天杀的司机刘老歪!”李大严的怒火转向了另一个目标,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肉,“那狗东西!跟催命鬼投胎一样!酒还没喝完,他就蹿进来,脸拉得比驴还长!说什么‘暴雨马上就要来了!路一冲就完蛋!’‘下一家还在等着装车呢!耽误不起!’一个劲儿地催!催!催!”李大严模仿着刘老歪的语气,声音尖利刻薄,“院子里,藿香堆得跟小山一样!那都是我们起早贪黑,顶着日头,一株株伺候出来的!是全村老少的心血!是娃娃的学费,是老人的药钱!是来年的种子化肥钱啊!”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巨大的悲怆压过了愤怒,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老张头……已经喝得人事不省,瘫在椅子上打呼噜。刘老歪还在那儿跳着脚催!说再耽误,车就不装了!他要去赶下一家!看着那堆成山的藿香,看着醉死过去的老张头……”李大严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尽的悔恨,“我李大严……我他妈是蠢猪!是头号大蠢猪!我……我怕啊!我怕这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好货,真就烂在地里!我怕这全村人的指望,就这么砸在我手上!我……我脑子一热,干了件天大的糊涂事!”
他放下手,脸上已是涕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沟壑。他死死盯着李凌波,仿佛要透过这具“王玲玲”的皮囊,看到远在县城的王得富。
“我……我拉着老张头那软得像面条的手!在他带来的那张空白验收单上……按了个红手印!”李大严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我……我还怕不够,替他签了个名!我当时就想……我们这货,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不怕验!等老张头酒醒了,肯定认账!这手印和签名,就是走个过场,别耽误了装车就行!我……我糊涂啊!我该死啊!”
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咚咚”的闷响。
“结果呢?结果货到了你们药厂!王得富那个王八蛋!”李大严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指着李凌波,唾沫横飞地咆哮,“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说我们送去的全是烂草!是发霉发臭的垃圾!他拿着那张有我代签、按了老张头手印的单子!反咬一口!说我们蓄意灌醉验货员,伪造验收证明!用霉变的药材骗他们的钱!要告我!告我李大严伪造文书!这是刑事罪!要让我坐牢!要让我把牢底坐穿啊!”
巨大的悲愤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土墙。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李凌波,那眼神已经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仇敌的象征,一个必须被摧毁的符号。
“钱没了!一分都没了!全村人的血汗钱!全完了!都他妈完了!”他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哀嚎,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震得土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李大严……完了!我坐牢是活该!可我拿什么脸去见村里老少爷们?我拿什么去赔他们那些被糟蹋的藿香地?我死了都不够赔啊!”
“所以!”他猛地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将蜷缩的李凌波完全笼罩,浓重的汗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把你弄来,绑在这儿,是我李大严最后一条路!是全村人最后一丝指望!”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你爹王得富,要是不把全村人的货款一分不少地吐出来!要是不把我李大严头上这顶‘伪造文书’的屎盆子摘掉!不白纸黑字写下保证,不登报给我平反……”
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大严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哀嚎,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震得土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李家村!我李大严,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了!拉上你王得富的闺女垫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李凌波的耳膜。囚室里只剩下李大严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巨大的冤屈,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疯狂,在这个狭小、冰冷、散发着霉味的空间里,凝结成了实质的冰。
刘老歪的异常催促……代签按印的致命失误……药厂咬死的霉变指控和伪造文书罪……这看似简单粗暴的绑架背后,是一个精心编织、足以将一个村长和一个村子彻底碾碎的毒网!
而他李凌波,正深陷网中央。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铁插销再次发出冰冷刺耳的“咔哒”声落下。黑暗重新吞噬了小屋,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李凌波靠在墙上,假发下的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硅胶胸垫的束缚感和假阴的异物感在极度紧张后的虚脱中更加鲜明。李大严那玉石俱焚的宣言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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