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透过一中教室老旧的玻璃窗，在堆满课本和练习册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高二开学，文理分科，李正阳和前世的轨迹一样，选择了自己相对更擅长的文科，被分在了高二（2）班。
重点高中的校园生活，远没有青春动漫里描绘的那般绚烂多彩。尤其是进入高二后，高考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教室里的空气似乎都比高一时凝重了几分。
课表排得满满当当，语数英政史地轮番上阵。老师们讲课的语速明显加快，知识点密集地砸下来。大部分同学都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上课时眼神专注，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滑动，生怕漏掉一个字。课间那宝贵的十分钟，教室里不再是高一时常见的嬉笑打闹和闲聊，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绝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争分夺秒地刷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或者各种名校的模拟试卷，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即使有几个不那么“拼命”的学生，在这种全员紧绷的氛围下，也不好意思大声喧哗，最多是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几句题目，或者趴在桌上短暂地补个觉。
教室前方黑板的右上角，不知从哪天起，被班主任用红色的粉笔，醒目地写上了一行字：“距高考还有 638 天”。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时时刻刻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六百多天，听起来漫长，但减去寒暑假、节假日、周末，真正能用于学习的时间，或许只有五百天左右。看着那个数字在值日生手中一天天减少，那种紧迫感和焦虑感与日俱增。
然而，在这片普遍焦虑的“苦海”中，李正阳像是一座格格不入的孤岛。
他当然也坐在教室里，面前也摊开着课本和练习册。但他的眼神里，没有周围同学那种近乎燃烧的焦灼和孤注一掷的拼命。高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前世，高考是他改变命运、跳出原有阶层几乎唯一的途径，他拼尽全力，最终却遗憾失利，那份不甘和失落烙印在灵魂深处。这一世，他坐拥着普通人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期货市场的巨额盈利、遍布多地的房产增值，早已让他实现了财务自由。高考成绩的好坏，根本无法影响他未来的道路。他重回校园，参加高考，更多的是一种对前世遗憾的弥补，一种体验完整人生的过程，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家”心态。
但是，这种超然并不意味着他彻底躺平。相反，他在学习上投入的精力并不少。上课时他认真听讲，课后他也会花大量时间刷题。
他刷题的目的和周围同学截然不同。同学们刷题是为了提分，为了挤过那座独木桥。李正阳刷题，更像是一种“复习”和“校准”。他需要借助大量的重复练习，将前世遗忘的文科知识点重新捡起来，尤其是数学和地理这些需要较强逻辑和记忆的科目。他享受着解开一道难题的思维乐趣，享受着将混乱的历史时间线重新理顺的成就感。这是一种纯粹为了弥补自身“短板”和满足“体验感”的努力，而非被生存压力驱动的挣扎。
所以，当周围的同学因为一次模拟考试失利而沮丧万分，因为一道难题解不出来而抓耳挠腮时，李正阳的心态始终平和。他会研究错题，但不会过度焦虑；他会努力解题，但不会钻牛角尖。
课间，当大家都埋头苦干时，他偶尔会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葱郁的树木，思绪短暂地飘向远方：刘雪云是否顺利接手了房产管理？李长春是否看完了他的报告并递了上去？原油期货的价格又跌到了哪个位置？黄演梅是不是又在咬着笔头跟数学题较劲？钟雅君芝最近在忙什么？
校园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营造出一个埋头苦读的封闭世界。但对于李正阳而言，这堵墙是透明的。他的身体坐在高二（2）班的教室里，心思却早已穿梭于更广阔的天地之间。高考倒计时于他，更像是一个提醒他“游戏进程”的计时器，而非决定命运的审判日。他平静地翻过一页书，拿起笔，继续演算着眼前的习题，沉稳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笔尖在数学练习册上划过，留下一串复杂的公式演算。李正阳的思绪却短暂地飘离了眼前的函数图像，回到了不久前的那个周末下午。
那天，李长春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家门口。名义上，李长春是“刚好回苍州处理一些工作交接”，但李正阳心里清楚，这位如今在首都核心工作组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专程飞这一趟，九成九是为了他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报告。
李长春没有过多寒暄，只让随行的秘书将一个果篮递给闻声出来的李妈妈，便直接进了李正阳的房间。他甚至没坐下，就站在书桌前，接过李正阳递过来的那份厚达数十页的《关于把握后金融危机时代机遇，加速布局未来通信技术及半导体核心产业的前瞻性建议报告》，直接翻看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长春看得极其认真，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时不时还会用手指托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似乎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吃透。他的秘书则安静地站在门口，如同隐形人一般。
李正阳安静地站在一旁，心中却并无太多紧张。这份报告，是他耗费了巨大心血的产物。按理说，前世他只是一个普通大专生，绝无可能写出如此专业、引用了大量前沿案例分析、详实统计数据、甚至部分学术期刊成果的高水平“论文”。这还得“感谢”他前世的那个甩手掌柜领导，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会议准备、报告撰写、行业分析，全都扔给他这个“能干”的下属。被逼无奈之下，李正阳当年可是下了血本，自费报了好几个高端的经济分析和行业研究培训班，没日没夜地给自己充电，后来甚至咬牙考下了一个经济学同等学力申硕，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理论结合实践的“伪专家”。如今重活一世，那些深深刻入脑海的知识、分析框架和前瞻视角，终于派上了用场。
李长春的专长在于宏观经济调控和区域经济发展，对于通信技术的具体演进路径和半导体产业的复杂生态，并不能算是顶尖专家。但报告中深入剖析的“通信技术升级对经济各领域的颠覆性拉动作用”、“半导体产业作为现代工业‘粮食’的战略安全意义”，以及提出的“利用金融危机窗口期进行战略布局”的核心观点，却深深触动了他作为经济决策者的神经。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李长春才缓缓合上报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李正阳，里面有惊叹，有欣赏，也有一丝难以置信。
“正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刚才阅读时太过投入，“这份报告……写得非常深刻，非常有价值！很多观点，令人茅塞顿开。”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对这里面关于通信技术发展方向和速度的判断，有多大把握？”
李正阳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李叔，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百分百？”李长春瞳孔微缩，这个答案的肯定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即便是最顶尖的专家，在预测未来技术演进时，也通常会保留一定的余地。
“是的，百分百。”李正阳重复道，眼神里是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这是历史的大趋势，不可逆转。”
李长春沉吟了片刻。报告里的论证虽然专业详实，但终究是理论和数据层面的推演。他需要一些更直观、更能让高层领导们也快速理解和感受到的“证据”。
“正阳，报告很专业，我相信专家们看了会非常重视。”李长春斟酌着用语，“但是，对于一些非技术背景的领导来说，可能需要一些……更通俗、更贴近现实的例证来辅助理解。你有没有想到，有什么正在发生的、我们切身能感受到的例子，能印证你报告里的判断？”
李正阳立刻明白了李长春的意思。领导需要的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震撼教育。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李叔，这个例子其实非常明显。您和各位领导可以重点关注一下现在的移动通信行业巨头——诺基亚（Nokia）。”
“诺基亚？”李长春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这几乎是当下手机市场的代名词，市场份额全球第一，如日中天。
“对，就是诺基亚。”李正阳的语气带着一种先知般的冷静，“请您密切关注它的市场表现。我判断，最多两年，它的市场份额会出现断崖式下跌。五年内，它现在赖以成名的塞班（Symbian）系统功能和键盘手机形态，将会被基于全新触摸交互和高速移动互联网（3G\/4G）的智能手机彻底淘汰。而这一切的发生，其底层支撑，就是我报告中强调的——通信技术的代际升级（3G及以后）和半导体芯片运算能力的飞速发展。诺基亚的兴衰，将是证明我报告观点最直观、最残酷的活教材。”
李长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颠覆诺基亚？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看着李正阳那双平静却蕴含着绝对自信的眼睛，回想起他上一次那份同样看似“天方夜谭”却精准预言了金融海啸和内需刺激政策的报告……李长春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报告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好！我明白了。这份报告，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渠道递上去。正阳，你又立了一大功！”
离开时，李长春的步伐明显比来时更加急促和有力。他知道，手里这份报告，以及李正阳最后补充的那个关于诺基亚的惊人预言，很可能将成为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更高的层面，引发一场关于未来产业发展方向的激烈辩论和深刻变革。
文理分科如同一次洗牌，将原本高一各个班级选择文科的学生重新打散组合。李正阳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有一半是原来高一（1）班的老同学，另一半则来自其他几个班级。
开学初的忙乱过后，座位表排定，李正阳在自己的新位置上坐稳，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逐渐浮上心头。
他的同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自然卷的男生，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神飘忽，似乎对讲台上语文老师分析的文言文实词虚词毫无兴趣。
“陈长远？”李正阳几乎是在心里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前世，他的高二同桌就是这个家伙！一个让所有埋头苦读的同学都恨得牙痒痒的“天赋型”学霸。上课睡觉、看小说、或者像现在这样神游天外，下课铃声一响就抱着篮球第一个冲出教室，晚自习经常溜去网吧打游戏，甚至还和高一一个学妹谈着恋爱……但偏偏，每次考试，数理化生几乎科科满分，语文英语也是顶尖水平，成绩稳定得可怕。高考更是考出了令人艳羡的高分，去了顶尖名校。
李正阳清楚地记得，前世陈长远是分在了高二（7）班，一个理科重点班。怎么这一世，他跑来学文科了？还偏偏又成了自己的同桌？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李正阳勉强还能接受。但当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后桌时，心里那点“巧合”的念头彻底动摇了。
后桌那个男生，身材已经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高大骨架，皮肤白皙得让女生都嫉妒，此刻正偷偷把一本《NbA时空》杂志夹在历史课本里，看得津津有味，手指还无意识地模仿着运球的动作。
“凌浩峰！”李正阳眼角微微抽搐。
这家伙，是他前世高二时的室友兼上铺！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凌浩峰是个篮球狂人，梦想是成为职业球员，文化课成绩马马虎虎，但凭借出色的体育特长，最后也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前世，凌浩峰明明是在隔壁的文科普通班，甚至差点因为成绩问题被劝去学体育特长，怎么这一世也跑到文科重点班（2）班来了？还恰好坐在自己后面？
这种诡异的“重逢感”让李正阳后背微微发凉。他不由自主地又扫视了整个教室一圈，果然，又发现了几个前世高二同班，但这一世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班级里的熟悉面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正阳眉头紧锁，心思彻底无法集中在课堂上了。
之前遇到黄莹，他可以用“她本身就应该在那个马场兼职”来解释。但陈长远和凌浩峰呢？他们的“人生轨迹”在分科这个节点上，发生了明显的偏离，并且这种偏离的最终结果，竟然是强行将他们又“推”回到了自己身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巧合能解释的了！
“历史的自我修复能力？”李正阳脑海里再次冒出这个念头，但随即又感到一丝荒谬。历史修复，为什么会修复到具体的人际关系上？难道他李正阳的重生，就像一个投入时间河流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改变了某些宏观的事件，但在某些微观的、关于“人”的层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努力地将被搅乱的关系线重新编织回原有的图案？或者说……他所在的这个“时空”，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物关系”有着某种执着的“吸引力”或“惯性”？
他想不明白。这超出了他已有的认知范围。他能预知经济危机，能把握产业脉络，但对于时间、空间、命运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依然感到茫然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喂，新同桌？”旁边的陈长远似乎注意到了李正阳长时间的发呆，用笔帽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看啥呢？老师脸上有花？还是发现哥们我长得特别帅？”
李正阳回过神，看着陈长远那副玩世不恭却又聪明外露的表情，和前世一模一样。他勉强笑了笑，敷衍道：“没什么，走神了。”
“嘿，正常，这文言文听得人想睡觉。”陈长远撇撇嘴，然后又凑近一点，声音更低了，“哎，听说校外新开了家网吧，机器配置贼好，晚上翻墙去试试？”
李正阳：“……”好吧，连邀请他去网吧的台词都跟前世第一次认识时差不多。
他转过头，又对上后桌凌浩峰因为看篮球杂志被发现而略显尴尬的笑容。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倒计时，身边是熟悉却又“不该在此”的人。
李正阳忽然觉得，这场重生，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诡异。它不仅仅关乎财富和宏观大势，似乎还缠绕着某些更深层、更难以理解的规则。
他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无论这股“修复”或“吸引”的力量是什么，眼下，他只能继续走下去。高考要考，钱要赚，未来的布局更要步步为营。
只是，在心底最深处，他对这个看似按部就班的世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探究欲。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在他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未知的迷雾。
这种诡异的感觉，像一缕难以驱散的薄雾，在李正阳心头萦绕了整整一天。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听到冲锋号般涌出教室，奔向食堂或宿舍，继续争分夺秒的学习。李正阳却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文具，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陈长远空荡荡的座位，以及后桌凌浩峰那本还没来得及藏好的篮球杂志。
“不对，这绝对不对。”他在心里再次确认。
父亲的轨迹已经改变了。前世此时，父亲应该还在那个清水衙门里蹉跎，郁郁不得志。而现在，他即将因为“卓越”的工作成绩而被“重用”调离炙手可热的位置，前途看似更加明朗。虽然调动的具体去向还未定，但摆脱那个“火山口”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母亲的轨迹也改变了。前世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同时打几份零工，身体早早垮掉。这一世，家里经济条件翻天覆地，母亲不必再为生计奔波劳累，气色和精神头都好了很多，脸上多了笑容。
他自己的轨迹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大专生，变成了手握巨资、能间接影响国家政策方向的重生者。财富、人脉、见识，都与前世截然不同。
明明一切的核心都已经改变了，为什么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细节上，历史仿佛拥有一种顽强的“粘性”或者“惯性”，正在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偏离的支流，重新拉回原有的河床？
陈长远应该去7班学理，凌浩峰应该在普通班摸鱼，杨钰莹也不应该还和他同班！可现在，他们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安排到了自己身边。
这背后的机制是什么？是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在起作用？还是说，他李正阳的重生，本身就像系统的一个bUG，而世界正在自动运行“修复程序”？或者，这仅仅是一种极度巧合下的概率事件？
李正阳想不通。他拥有超前的认知和巨额的财富，可以撬动现实世界的许多东西，但对于时间、命运、因果这种玄奥的领域，他依然感到无力且无知。这种无法掌控、无法理解的感觉，让他微微有些烦躁。
他用力合上笔帽，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算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钻牛角尖没有任何意义。既然目前这种现象并没有对他的核心计划产生直接的、负面的影响，反而某种程度上让他身处一个更“熟悉”的环境，那暂时接受它也无妨。或许，这只是重生带来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副作用”？
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充实，甚至可以说是忙碌到超负荷。要应对两个女孩微妙的情感关系，要远程指挥刘雪云管理庞大的地产 portfolio，要时刻关注全球金融市场特别是原油期货的暴跌以管理自己的空头头寸，要筛选海量信息为未来的布局做准备，现在还要加上高二骤然加重的新课程和无穷无尽的习题海。
物质方面，他早已实现财务自由，几辈子都花不完。感情方面，虽然有些复杂，但无论是钟雅君芝的聪慧默契，还是黄演梅的炽热纯真，都给了他不同的慰藉和支撑。
“在这一切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不好的改变之前，没有必要为此耗费心神。”李正阳最终做出了决定，将那份莫名的疑虑强行压下，深埋心底。或许未来某一天，当更多的“巧合”累积到一定程度时，真相会自己浮现。但现在，过度思考只是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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