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殓房。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防腐药水的刺鼻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惨白的油灯光晕在墙壁上跳动,勾勒出陆明渊凝立如松的侧影。他一身素白罩衣,脸上蒙着浸过药水的细棉布巾,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验尸台上那具无头的躯体。
尸体已被小心剥去那件邪异刺目的血经衣,赤条条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脖颈处狰狞的断口在油灯下更显恐怖,皮肉外翻,血管和筋络如同被粗暴扯断的绳索。陆明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丈量过尸身的每一处细节。
“雷震,记录。”他的声音透过布巾,显得有些沉闷,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是,大人!”雷震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厚厚的验尸格目册,捏着笔,如临大敌,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具尸体。
“死者,男。身高五尺七寸。”陆明渊的指尖隔着手套,轻轻按压尸体的肩胛骨和胸骨,“骨骼粗壮,骨节分明,钙化程度稳定…骨龄应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他的手指滑到死者粗大的指关节和布满厚茧的指腹,“指掌茧痕分布特异,集中于食指、中指指腹及虎口,非农事、亦非寻常工匠…倒像是长期持握某种细长、需精准施力的器物所致,如刻刀、刻针之类。”他的目光落在死者脚掌上,“足底茧痕厚重,分布不均,前掌及外侧尤甚,脚趾缝隙有长期摩擦痕迹…确系常年行走崎岖山路。”
他的视线最终聚焦于死者右手紧握后留下的僵直姿势,以及掌心那枚被取走的诡异紫色颗粒留下的位置。“致命伤在颈部,利器斩断,切口粗糙,有多次劈砍痕迹,非一刀毙命,显凶手力弱或仓促。死亡时间,根据尸僵程度、尸斑按压褪色情况及尸温推算,应在发现尸体前约四个时辰,即昨夜亥时前后。”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仔细清洗双手,然后拿起一个特制的银质小勺和油纸袋。袋中正是那枚从死者掌心取出的深紫色颗粒。陆明渊用小勺极其小心地刮下极其细微的一点粉末,置于一片干净的瓷片上。接着,他从旁边的药箱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银针,在灯焰上灼烧至微红,然后迅速而精准地点向那点紫色粉末!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灼响!
一股极其辛辣、带着浓烈硫磺和某种腐败腥气的刺鼻白烟猛地腾起!烟雾迅速弥漫开,其味道之浓烈霸道,瞬间压过了殓房里所有的血腥和药味,直冲口鼻!
“咳咳咳!”毫无防备的雷震被呛得猛咳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瓮声瓮气地骂道:“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这么冲!”
陆明渊却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微微偏头避开烟雾的正面冲击,眼神却陡然锐利如鹰!他死死盯着瓷片上那点紫色粉末在银针灼烧下迅速变黑、碳化,最终留下一小撮焦黑的残渣,而那刺鼻的白烟正是燃烧时产生的!
“剧毒。”陆明渊的声音冰冷地砸下结论,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且性质极其暴烈!遇高热瞬间分解,释放剧毒烟气!死者掌心紧握此物,若非凶手刻意放置嫁祸,便极可能是死者临死前试图反抗或留下线索,从凶手处夺得…却未来得及使用,便遭毒手。”他迅速将剩余的紫色颗粒重新密封好,如同处理最危险的炸药。
“那…那血经衣上的鬼画符呢?”雷震好不容易止住咳,揉着发红的眼睛问道,“赵六他们查了一天,问遍了城里城外所有懂点符咒的和尚道士神婆,没一个认得!都说邪性得很!”
陆明渊走到另一张桌子旁,上面摊开放着那件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经衣。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写满扭曲经文,胸口那骷髅鬼莲的“往生莲台”图案触目惊心。他取过一把小巧的银刀,极其小心地从血衣边缘刮下一点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置于另一个干净瓷片上。
这一次,他没有用火。他拿起一个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小瓷瓶,滴了一滴在那点“墨迹”上。
嗞…
轻微的声响中,那暗红的“墨迹”遇到药水,竟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颜色迅速变淡、化开,分离出两种不同的成分——一种呈现出暗红的絮状沉淀,另一种则化作淡淡的、带着铁锈和某种浆果腐败气味的浅红液体。
“是血…混合了某种…浆果汁液?还有…朱砂?”雷震凑近了看,不太确定地问。
“不止。”陆明渊眉头紧锁,用银针挑起一点沉淀细看,“沉淀物中混杂了极细微的植物纤维颗粒,像是某种草叶碾碎后的残留。这‘墨’,是以人血为底,混合了捣烂的某种特殊浆果取其粘稠染色,再掺入朱砂和某种…草药碎末调制而成!”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那邪异的“往生莲台”图案,“调制此‘墨’者,不仅懂邪术符文,更精于…药理!这绝非寻常凶徒所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雷震:“让你查那血经衣的布料来源,可有结果?!”
雷震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浓眉拧成疙瘩,一脸憋屈:“大人!别提了!俺跑断了腿!城里三家大布庄,五家成衣铺子,连带着那些走街串巷卖零头布的货郎,都问遍了!都说没见过这种料子!看着像是最普通的细棉布,可手感和织法又有点怪…染坊那边也说,这血呼啦的色儿,不像他们染得出来的!都说…都说像是…像是庙里自己弄的!”
“庙里?”陆明渊眼神一凛,“慈云寺有自己的染坊?”
“有!就在后山脚!”雷震一拍大腿,“俺也去问了!管事的和尚叫净空,说话滴水不漏,说寺里只染些素净的僧衣袈裟,用的都是植物染料,绝没有这种邪门的血红染料!还说这料子看着粗糙,不像是他们寺里精工细作的东西…呸!推得干干净净!”雷震气得直哼哼。
陆明渊沉默地踱步,油灯将他颀长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慈云寺,慧觉,净空…这看似香火鼎盛的佛门圣地,处处透着诡异和刻意的撇清。死者身份不明,身中剧毒,手握诡异毒丸,穿着邪异血衣,死于寺内放生池…线索纷乱如麻,却都隐隐指向那座藏经阁森然的门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验尸氛围中,殓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六略带惊慌的呼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陆明渊和雷震同时转头。雷震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房门:“慌什么!天塌了?”
赵六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粗糙的草纸,脸色发白:“刚…刚才!有人…有人用弩箭把这东西射在…射在殓房的门框上!差点…差点射中守门的兄弟!”他颤抖着将草纸递上。
陆明渊眼神一凝,迅速接过草纸展开。纸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木炭匆匆写就的字迹,笔画粗粝,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
欲解无头案,先破往生台!
“往生台…”陆明渊低声念出这三个字,目光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笔迹,仿佛要将其灼穿。他猛地抬头,看向殓房门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黑暗,揪出那个藏匿在阴影中的窥视者!
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是挑衅?是指引?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往生台”…这三个字,与血衣上那邪异的“往生莲台”图案,瞬间在他脑中重叠!这绝非巧合!写信之人,不仅知道案发现场细节,更知晓这邪异符号的名称!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这清河县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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