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在余震中微微颤抖，碎裂的冰棱如同垂死的泪珠，不断从穹顶簌簌坠落，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冷冽气息。
那穿透厚厚冰层、从甬道深处透出的金光，并非虚幻的光晕，而是实质的、沉甸甸的、属于黄金的冰冷光泽！它透过蛛网般的冰裂，在幽蓝死寂的冰窟中勾勒出一道道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黄金纹路！
“金…金砖？！”雷震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巨大的震撼让他几乎忘记了刚才的生死一线！他猛地挣开玲珑还拽着他衣角的手，魁梧的身躯如同被磁石吸引，几步就冲到那布满裂痕的冰封甬道入口前！他俯下身，巨大的熊皮大氅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冰面上，铜铃大眼死死盯着裂痕深处！
“是真的！他娘的是真的！”雷震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嘶哑和巨大的狂喜，他指着一条较宽的冰缝深处，“码得整整齐齐！全是…全是这么大块的金砖！狗日的！这得是多少？！军械坊…军械坊底下…藏了一座金山？！”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愤怒瞬间被这泼天的财富冲击得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扒拉那些冰裂，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些。
“别动！”沈清漪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雷震的神经上！她已扶着陆明渊紧随其后，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发现黄金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和警惕！“金砖反光，诱人靠近！此乃绝杀陷阱最后一道诱饵！机关未尽，动辄殒命！”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机括复位声，再次从甬道入口两侧冰壁深处传来！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刚刚经历毒箭洗礼的雷震和玲珑浑身汗毛倒竖！
雷震伸出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了回来！巨大的后怕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这才想起，刚才那地动山摇的震动，很可能只是第一道保险被解除！这冰层裂痕显露的金光，根本就是猎人投下的致命香饵！只等贪婪的猎物自己撞上最后的杀招！
“狗日的王府！心都黑透了！”雷震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铜铃大眼里重新燃起被戏耍的熊熊怒火，他猛地转头看向玲珑手中那枚暗红色的钥匙，“钥匙！快！试试这鬼钥匙！”
玲珑也被刚才的机括声吓得小脸发白，闻言立刻将手中的暗红钥匙递向沈清漪。沈清漪接过钥匙，清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钥匙的材质、形状，以及甬道入口冰壁上，那裂痕最密集处隐约露出的一个极其隐蔽、被冰晶覆盖了大半的锁孔轮廓。
钥匙的形状与锁孔似乎吻合。
“雷震，护住大人退后。玲珑，举火照明，注意冰壁动静。”沈清漪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力。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缓步上前。
冰窟内死寂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漪手中那枚小小的暗红钥匙和冰壁上那个幽深的锁孔上。
沈清漪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她先用银镊小心翼翼地刮去锁孔周围覆盖的冰晶和碎屑，露出锁孔完整的形态。接着，她屏住呼吸，指尖捏着钥匙，极其精准、轻柔地探入锁孔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咬合声响起！钥匙完美契合！
沈清漪手腕极其缓慢地旋转。
“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千年的沉重金属摩擦声，从冰壁深处传来！伴随着这声音，甬道入口处那布满裂痕的厚重冰层，开始缓缓地向内、向两侧…退缩！如同两扇沉重的、覆盖着冰甲的古老石门，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推开！
冰层移动带起更多的碎冰坠落，发出噼啪的爆响。那条被金光勾勒出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从敞开的甬道内倾泻而出！瞬间将整个冰窟映照得金碧辉煌！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甬道之后，再无冰层阻隔！
一个比外面冰窟略小、但更加令人震撼的空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想象中的金山银海堆砌成山。只有数十个巨大的、用整块黑色玄武岩开凿而成的方形石台，如同沉默的巨兽，整齐地排列在洞窟之中。每一个石台之上，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如同城墙砖块般大小的——金砖！
金砖！成千上万块！在火把和自身光芒的映照下，散发出令人窒息、足以焚烧理智的璀璨金光！那光芒冰冷、沉重、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压迫感，将整个洞窟的空气都染成了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黄金的独特冷冽气息，吸入口鼻都带着金属的腥甜！
“咕咚…”雷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他这个见惯生死的悍勇捕头都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些金砖，声音干涩嘶哑：“这…这就是…‘蝗粮银’？还是…抚恤金？”
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也被这泼天的金光映亮，但那光芒无法融化他眼底的冰寒，反而更添几分森然。他强忍着刺目的金光和心口的隐痛，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迅速扫过那些码放整齐的金砖。
“看封装！”陆明渊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穿透金光的锐利，“金箔！封装用的金箔！”
沈清漪和玲珑的目光瞬间被点醒！她们顺着陆明渊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些码放整齐的金砖，并非裸露，每一块都被一种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闪烁着同样璀璨光泽的——金箔！如同裹尸布般，严密地封装包裹着！金箔的边缘被某种特殊的火漆牢牢封死，火漆上清晰地压着一个徽记烙印！
那烙印的图案，正是两枚沉重的圆环，相互嵌套，环中共同托举着一柄造型古朴、充满力量感的锻造锤！
双环套锤！军械坊的徽记！
“抚恤金封装金箔！军械坊的烙印！”玲珑失声惊呼，大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他们…他们连贪墨来的银子…都要用克扣将士抚恤的金箔来包？！这…这简直是喝血还要啃骨！”
“何止啃骨…”沈清漪的声音冰冷刺骨，她缓步走入这金光耀眼的秘库，清冷的眸光扫过那些被军械坊金箔封装的巨量金砖，最终停留在洞窟尽头，一个明显比其他石台更宽大、上面却只孤零零放着一个黑檀木盒的石台上。“他们要的…是敲骨吸髓，挫骨扬灰！”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黑檀木盒。盒子不大，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股与这满库金光格格不入的阴冷死寂之气。盒子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沈清漪的心！
她快步上前，在陆明渊和雷震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谨慎地用银镊挑开了黑檀木盒的盖子。
没有机关，没有毒物。
盒内，只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并不规则、呈现出一种惨白中透着暗黄、仿佛被风干鞣制过的——人皮！
人皮之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的颜料，清晰地书写着几行字迹！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白骨为帖，请君入瓮。”
“画皮索命，非为鬼魅，实为索债！”
“苏挽月者，靖王爪牙萧远山之宠妾！亦吾杀父灭门血仇之元凶萧贼枕边人！”
“父冤沉海，血书为证！借尔画皮之局，引蛇出洞，终诛元恶！大仇得报，死而无憾！”
“王府金雀，不过吾掌中刃！尔等眼中迷雾，皆吾局中棋！”
“金铃响处，黄泉路近——画皮娘子绝笔。”
白骨帖！画皮娘子绝笔！
苏挽月是萧远山的宠妾！更是金铃死士杀父仇人的枕边人！
借画皮之局，引蛇出洞，终诛元凶！王府金雀，不过是她复仇的棋子！
这短短数语，如同数道惊雷，狠狠劈在陆明渊、沈清漪、雷震和玲珑的心头！瞬间将他们之前所有的推断、所有的迷雾，炸得粉碎！又重组出一条冰冷、血腥、却无比清晰的复仇之路！
“苏…苏挽月…是萧远山的小老婆？！”雷震巨大的震惊让他声音都变了调，他指着那人皮血书，铜铃大眼瞪得几乎要裂开，“那…那她…她怎么成了春风楼的头牌？！还被做成皮俑刻上了名字？！”
“逃妾…”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死死钉在了一起！他猛地想起玲珑从苏挽月妆匣中盗出的那份褪色婚书和半枚“虎贲营”兵符！“她系边军副将逃妾…原来…是逃的萧远山！那半枚兵符…恐是萧远山私调边军、构陷忠良的信物！她携此物潜逃…被靖王灭口！鸨母徐三娘…不过是王府处理脏活的傀儡！”
“所以…所以这‘画皮娘子’…”玲珑的声音带着颤抖，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她根本不是什么恶鬼索命！她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才利用王府的‘画皮’谣言，借刀杀人？！她…她才是真正的复仇者？！那些金铃死士…那些毒杀…都是她…她在引导王府去灭口？！去帮她除掉仇人的爪牙和知情者？！”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请君入瓮！”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人皮血书上那狰狞的字迹，“王府自以为操控死士、抹杀线索，殊不知…他们自己，连同这满库的贪墨罪证…都成了这‘画皮娘子’复仇棋盘上的…弃子！”
洞窟内一片死寂。只有金砖散发的冰冷光芒无声流淌，映照着人皮血书上那泣血的控诉和冰冷的绝笔。
“父冤沉海…血书为证…”陆明渊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深潭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黑檀木盒内部。果然！在人皮血书的下方，还压着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暗沉发黄、似乎被某种液体浸透过的——白布！
他示意沈清漪。
沈清漪用银镊极其小心地展开那方白布。
一幅用早已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血液书写的、字迹歪斜扭曲、却力透布帛的血书，展现在众人眼前！
“臣…北镇抚司千户…顾长风…泣血上告！”
“嘉靖二十七年秋…奉密旨…查靖王朱佑杬…勾结瓦剌…私贩军械、盐铁…罪证确凿…藏于永平堡…鹰嘴崖密洞…”
“然…归途遭王府死士截杀…全军尽墨…唯臣…负伤遁入黑沙堡…”
“孰料…黑沙堡守将萧远山…乃靖王心腹！假意收容…实为灭口！于…于水源投‘落日沙’奇毒…堡中三百二十七名忠勇将士…一夜之间…尽化焦尸！惨绝人寰！”
“臣…苟延残喘…留此血书…望…望后来者…雪此奇冤！诛国贼！慰…慰边军…枉死英魂！顾长风…绝笔！”
永平堡！黑沙堡惨案！萧远山！落日沙！
三百二十七名边军将士！一夜尽化焦尸！
根源竟是靖王通敌！顾千户查获罪证，反遭灭口！萧远山投毒屠堡！
这血淋淋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揭开了笼罩在边关之上最血腥、最黑暗的帷幕！
“黑沙堡…三百二十七条人命…是…是萧远山投的毒？！是靖王灭的口？！”雷震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铜铃大眼里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巨大的愤怒和悲恸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一个堆满金砖的玄武岩石台上！坚硬的石台竟被砸得碎石飞溅！
“落日沙…”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冷的眸光死死锁定血书上那三个字，“琴弦上的残毒…小六子与徐三娘诡异的死状…源头…竟在此处！”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明渊，“大人！顾千户所言鹰嘴崖密洞…”
“罪证！”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债、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这条血书彻底贯通！他苍白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声音嘶哑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决绝：“永平堡鹰嘴崖！顾长风用命换来的铁证！就在那里！”
他话音未落——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冰冷的金铃声，如同索命的符咒，毫无征兆地从秘库入口外的冰窟方向幽幽传来！那铃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冰冷、清脆，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金铃死士！”玲珑失声尖叫，瞬间拔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匕！
“狗日的！还敢来？！”雷震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狂狮，巨大的悲愤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杀意！他根本不顾外面可能存在的机关，庞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秘库入口狂冲而去！手中的精钢巨斧再次扬起，雪亮的斧刃在满库金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芒！
“雷震！小心埋伏！”沈清漪厉声示警，指尖银光闪烁！
然而，已经晚了。
雷震魁梧的身影刚冲出秘库入口，踏入外面幽蓝死寂的冰窟——
“轰隆——！！！”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沉闷的巨响，猛地从冰窟穹顶上方炸开！仿佛整座山体都在哀嚎！
紧接着！
“咔嚓！咔嚓！轰——！”
无数巨大的、如同房屋般大小的坚硬冰坨，裹挟着万年不化的寒气与毁灭一切的力量，从冰窟穹顶轰然断裂、崩塌！如同天罚般朝着下方秘库入口处、以及那满库的黄金罪证，铺天盖地地狠狠砸落下来！
地动山摇！冰尘漫天！金光被瞬间吞噬！整个秘库入口连同外面的大片冰窟区域，顷刻间被埋葬在亿万吨的寒冰之下！
“不——！”玲珑凄厉的尖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
沈清漪在巨变发生的瞬间，已本能地扑向陆明渊，试图将他护在身下！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映着那崩塌的冰穹和漫天砸落的死亡阴影，苍白的面容上却是一片冰封般的死寂与一种洞悉一切的森然。
王府的抹杀…终究还是来了！以最彻底、最狂暴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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