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厚重的关门在身后隆隆合拢，将最后一丝属于中原的温润气息彻底隔绝。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得苍茫而粗粝。无垠的戈壁滩在深秋的骄阳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枯黄的骆驼刺和稀疏的芨芨草是唯一的点缀，远处的地平线模糊在灰黄的沙尘里。劲烈的西风裹挟着砂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抽打在脸上、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驼铃声在空旷中显得单调而辽远，马蹄踏在碎石和沙土上，声音沉闷。
“呸！这鬼风沙！”格物院的年轻匠人王玄感吐掉吹进嘴里的沙子，用一块布巾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两只被风沙迷得发红的眼睛，“比长安的雾霾呛人多了！”
“这才哪到哪？”安西军的老斥候胡老三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像是对这风沙毫无所觉，只是眯缝着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等进了真正的沙海，那风刮起来，能把人像纸片似的卷上天！小郎君，你那防风镜可得戴牢实咯！”
林岚也戴上了格物院特制的护目镜，隔着淡茶色的水晶镜片，世界被蒙上了一层沙黄。她微微侧头，对跟在身边的尚药局医官孙济仁低声道：“孙老，按这风势和空气的干燥程度，预计两个时辰后，队伍里体质稍弱的可能会出现鼻咽干痛、甚至轻微干咳。备好的润喉丸和甘草片，可以提前分发下去，含服预防。”
“林司正放心，老朽省得。”孙济仁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药囊，“清燥润肺的方子，出发前就备足了料。这西域的‘干刀子风’，名不虚传啊！”
沈砚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前方每一处沙丘的起伏、每一簇灌木的阴影。向导胡老三策马靠近，指着右前方一处低矮的、被风蚀成狰狞怪状的雅丹地貌（魔鬼城边缘），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前头就是‘魔鬼城’的外围了。高将军急报里说的第一处劫案，康萨保商队遇袭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就在那片风蚀石林深处。”
沈砚微微颔首：“传令，全队戒备，缓速前进。斥候前出半里，注意沙丘背阴处和岩石缝隙！胡老丈，你随我去前方探路。岚儿，”他侧过头，看向林岚，“你带医官和护卫居中策应，随时准备应变。”
“好。”林岚简短应道，手已下意识按在了腰间一个特制的皮质工具袋上——里面是她最趁手的银针、柳叶刀、镊子和几种应急药物。
队伍的气氛瞬间绷紧。驼铃声停歇，只有风声呼啸和马蹄、车轮碾过沙砾的声响。斥候如狸猫般散开，贴着地面，无声地向前摸去。沈砚与胡老三一左一右，策马缓行，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这片被风沙雕琢得千奇百怪的石林。
突然！
“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鸣镝声撕裂了风声，从左前方一处高大的风蚀岩柱后激射而出！紧接着，十数支裹着油布、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毒蛇吐信，从数个刁钻的角度攒射而来，目标直指队伍前列的骆驼和马车！
“敌袭！隐蔽！护住辎重！”沈砚厉声断喝，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玄色披风旋开，竟将射向最近骆驼的几支火箭凌空卷落！同时，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叮叮当当格飞数箭！
护卫们训练有素，瞬间举盾格挡，或用长兵器拨打箭矢。骆驼受惊，发出惊恐的嘶鸣，但在驭手拼力控制下，并未炸群。几支火箭射中了装载草料的马车，火苗腾起！
“水囊！沙土！快灭火！”林岚的声音清越冷静，她翻身下马，一边指挥，一边已从药囊中抓出一把白色的粉末，扬手洒向最近的一处火苗。粉末遇火嗤嗤作响，火势顿减——那是她特制的简易阻燃粉。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几轮火箭过后，岩柱后便没了声息，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己方灭火的呼喊、伤者的呻吟。
“斥候！追！”沈砚脸色铁青，长剑指向箭矢来处。几名斥候如离弦之箭扑了过去。
“孙老！带人救治伤员！”林岚已快步走向中箭倒地的两名护卫和一名被火箭擦伤的驭手。
“大人！林司正！”胡老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从前方一处巨大的风蚀岩洞入口传来，“这里有东西！”
沈砚和林岚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斥候们已将岩洞口围住，面色凝重。洞口散落着一些被风沙半掩的破碎货箱木板和撕裂的毛毡。一股混合着焦糊和肉类腐败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正从洞内幽幽飘出。
林岚的眉头瞬间紧锁，作为法医，她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她立刻从工具袋中取出浸过药水的布巾捂住口鼻，又递给沈砚一块，同时拿出一个水晶磨制的简易放大镜：“点起火把，小心脚下！”
火把的光芒驱散了洞口的昏暗，也将洞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饶是见惯了生死的老卒，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洞穴深处，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上，赫然蜷缩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呈极度痛苦的蜷缩状，四肢扭曲，大部分皮肉已炭化剥落，露出森森白骨。唯有头颅相对完好，空洞的眼窝和因痛苦而大张的、露出焦黄牙齿的嘴，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尸体周围，散落着一些烧焦的织物碎片和几枚被熏黑的、刻着粟特文字的银币。
“天爷…”王玄感捂着嘴，脸色煞白，差点呕吐出来。
“是康萨保商队的人？”沈砚的声音冰冷，目光扫过那些银币和焦黑的织物纹路。
林岚已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气味和可怖的景象，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透过护目镜，仔细检视着尸体。她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用一根裹了白绢的细长银签，小心地拨开尸体胸口一块尚未完全碳化的焦痂。
“死亡时间…不超过五日。”她的声音在布巾后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冷静，“尸体蜷缩姿态符合生前遭受剧痛的特征，但并非典型的火焰直接焚烧所致。看这里，”她用银签尖端指向焦痂下露出的肋骨，“骨面颜色…异常！”
沈砚凑近，火光下，只见那暴露的肋骨表面，并非火焰焚烧后的漆黑或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暗银色！一些细小的、晶亮的颗粒状物，黏附在骨面上，在火光下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这是什么？”沈砚瞳孔微缩。
林岚用银签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暗银色物质和那些晶亮颗粒，分别放入两个特制的、密封的小琉璃瓶中。她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着骨面的腐蚀痕迹和周围残留的炭化物，眉头越锁越紧。
“灼痕特殊…不似寻常火焰或油脂燃烧造成。骨面腐蚀…暗银色附着物…”她抬起头，看向沈砚，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震惊与凝重，“砚之，这像是…某种剧烈化学反应留下的痕迹！类似于…强酸或强碱的瞬间灼蚀！那些晶亮的颗粒…我需要马上做初步检验！还有，空气里…除了焦臭味，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类似…苦杏仁和金属锈混合的怪味！是毒！”
她猛地站起身，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立刻封锁洞口！所有人退后！孙老，取‘验毒七宝散’和清水！胡老丈，带人仔细搜查洞口附近，尤其是下风处！看是否有可疑的容器碎片或特殊粉末残留！这具焦尸…不是被烧死的！他是死后被焚尸灭迹！致死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这种恐怖的腐蚀性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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