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凌霜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深深陷进粗糙的木质纹理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不让她坠入深渊的浮木。胸腔里那股被强行抽离又回撞的力量仍在翻腾,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
她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易玄宸的指尖上。
那残留的金色气劲,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她的力量印记。更让她灵魂深处都在战栗的,是案几上那块静静躺着的碎片。
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种更大的器物上崩裂下来的。材质非金非玉,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诡异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质感,像深海中某种巨大生物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片空间。
凌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耳膜。这光芒……这气息……太熟悉了!就在刚才,易玄宸袖口边缘,在她体内力量爆发时,也闪过一模一样的幽蓝微光!正是这微光,激起了雪狸前所未有的敌意,也仿佛……唤醒了她体内某种沉睡的、连烬羽都感到忌惮的存在!
她猛地抬头,撞上易玄宸的目光。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狂热、探究……种种情绪交织,但最深处,那丝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凌霜的神经末梢。他看到了什么?他认出了她刚才爆发的力量?还是……他认出了这块碎片?
“守渊人血脉之力……”易玄宸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重量,缓缓砸在凌霜心上。他收回看着指尖的目光,重新锁定凌霜苍白的脸,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那刚刚苏醒的巨兽,“凌霜……不,或许该叫你,烬羽?你竟真的……”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书房。他知道了!他不仅认出了她体内觉醒的力量,更直接点出了“烬羽”这个名字!这个她以为只有自己和彩鸾知晓的、与乱葬岗那只巨鸟紧密相连的秘密!
凌霜的血液瞬间冻结。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瞬间缠绕至头顶,勒得她几乎窒息。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他轻易看穿。她强自稳住颤抖的指尖,强迫自己迎上那能刺穿灵魂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大人……在说什么?什么守渊人?什么烬羽?霜儿……霜儿听不懂。”
她试图维持“凌霜”的怯懦与茫然,但刚才爆发力量时那眼中翎羽的虚影,那屏障上古老而威严的符文,以及此刻她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藏的、属于“烬羽”的锐利与惊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谎言的苍白。
易玄宸没有立刻戳穿。他缓缓踱步,紫檀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凌霜紧绷的神经上。他绕过书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最终停在案几前,俯身,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拈起了那块幽蓝的碎片。
碎片入手,那幽蓝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在与易玄宸的某种力量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易玄宸的指尖微微一颤,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痛苦与怀念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听不懂?”易玄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喟叹,他抬起手,将那块幽蓝碎片举到眼前,烛光穿透它,在墙壁上投下一片迷离的、不断变幻的蓝影,“这‘渊魂石’的碎片,你……也感应到了?”
渊魂石!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凌霜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她猛地记起,在乱葬岗濒死之际,彩鸾烬羽那虚弱却充满力量的声音,曾断断续续地在她意识深处传递过一些模糊的碎片信息……其中,就有关于“渊魂石”的只言片语!那似乎是某种与“守渊人”紧密相关、蕴含着巨大力量也伴随着巨大诅咒的器物!是守渊人血脉力量的源泉?还是……束缚他们的枷锁?
“我……”凌霜的喉咙发紧,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感应到了?刚才那股爆发性的力量,那屏障,那眼中的翎羽……难道真的与这块“渊魂石”碎片有关?是它唤醒了她体内沉睡的血脉?还是……它本身就在呼唤她?
“感应到了,对吗?”易玄宸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就在刚才,你挡下我那道‘破妄指’的时候。你体内的力量,与它产生了共鸣。那屏障上的符文……那是失传已久的‘守渊禁制’!只有最纯粹的守渊人血脉,才能在生死关头本能地引动!”
他一步步逼近,带着渊魂石碎片那冰冷而诡异的气息,如同山岳般压向凌霜。凌霜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雪狸炸着毛,挡在她身前,对着易玄宸发出威胁的低吼,碧瞳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碎片,充满了极度的厌恶与恐惧。
“为什么?”易玄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某种深切的痛苦,他几乎贴到凌霜面前,那幽蓝碎片的光芒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流,“为什么你的血脉如此纯粹?为什么你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引动‘守渊禁制’?为什么……这块渊魂石碎片,会在你面前有反应?!”
他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似乎想要触碰凌霜的额头,想要探入她的意识深处,挖掘出所有关于血脉、关于渊魂石的秘密。
凌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全身。易玄宸的激动、痛苦、渴望……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仅知道守渊人,知道渊魂石,他甚至……似乎与这“守渊人”的过往有着极深的渊源!他想要她的血脉?还是想要她体内的力量?或者……是想要她本身?
“别碰我!”凌霜猛地厉喝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她体内那股刚刚沉寂下去的力量,在易玄宸靠近的瞬间,再次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股灼热感从后心处猛地炸开,如同烙铁般滚烫!
“嗷——!”
雪狸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小小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毫不犹豫地扑向易玄宸握着碎片的手腕!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孽畜!”易玄宸低吼一声,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得不收回逼近凌霜的手,五指成爪,一股凌厉的劲风瞬间凝聚,狠狠拍向扑来的雪狸!那劲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不!”凌霜目眦欲裂!雪狸是她在冰冷世道中唯一的温暖,是彩鸾留给她的唯一羁绊!绝不能让它有事!
就在那冻结的劲风即将拍中雪狸的千钧一发之际,凌霜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屏障,不再是翎羽虚影,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冲动!
“滚开!”
一声带着无尽怒火与守护意志的厉喝从凌霜喉中迸发!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特定的手势,只是本能地抬起右手,对着易玄宸拍出的那道冻结劲风,狠狠挥出一掌!
没有金光,没有符文,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灼热气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掌心汹涌而出!
轰——!
灼热的气浪与冻结的劲风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空中疯狂湮灭、抵消!灼热的气浪瞬间蒸腾起大片白雾,冻结的劲风则让白雾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在书房内弥漫开来,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冰雾雨。
书案上的烛火被这股力量冲击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墙壁上光影扭曲,仿佛空间都在呻吟。
易玄宸身形猛地一晃,向后退了半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他拍出的冻结劲风,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掌完全瓦解!而且,这股力量……比刚才引动禁制时更加狂暴,更加……难以驾驭!
雪狸借着这股冲击的余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冻结劲风的边缘,一个翻滚落在凌霜脚边,毛发上沾染了些许冰晶,瑟瑟发抖,却依旧警惕地弓着背,死死盯着易玄宸。
凌霜站在原地,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被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灼伤,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力量过度透支而微微颤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如同纸糊的一般。但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瞪着易玄宸。
“大人,”凌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无论您想知道什么,无论您想做什么……都休想再动它一分一毫!”
书房内弥漫着冰火交织的雾气,烛火在冰晶与灼热的气流中挣扎着,光线忽明忽暗,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扯得如同鬼魅。渊魂石碎片在易玄宸指间幽幽闪烁,那冰冷的蓝光,此刻却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场因它而起的、血脉与意志的激烈碰撞。
易玄宸深深地看着凌霜,看着她掌心的灼伤,看着她眼中那毫不退缩的守护之火,又低头看了看指间那块似乎更加黯淡了几分的幽蓝碎片。他脸上激动的潮水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凝重。
“守护……”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千钧巨石,“原来……是这样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凌霜,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探究,有遗憾,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痛楚。
“好一个‘守渊人血脉’……”他喃喃道,手中的渊魂石碎片幽光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埋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好一个……‘守护’。”
他不再逼近,也没有再试图攻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凌霜,看着她身后那片被力量冲击得一片狼藉的书房,看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冰火余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微响,和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却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暗流。
凌霜的心依旧悬在半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她不知道易玄宸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意味着什么。是放弃?是另有所图?还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试探?
她只知道,那块幽蓝的碎片,那“守渊人血脉”的身份,以及易玄宸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复杂,已经将她彻底拖入了一个远比复仇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漩涡深处。而她体内那股刚刚觉醒、狂暴难驯的力量,既是她唯一的依仗,也可能成为将她彻底吞噬的深渊。
烛火摇曳,幽蓝的碎片在易玄宸指间,如同一个冰冷的句点,又像一个未知的开端。书房的寂静中,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目光,正从虚空中睁开,无声地注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注视着屋内两个被命运和血脉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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