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凌霜指尖妖火的幽蓝映照下,缩成豆大一点,摇摇欲坠。她攥着那幅画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画背的藤蔓剑徽记仿佛在掌心灼烧,烫得她几乎要将这承载着母亲秘密的纸页捏碎。守潭人……寒渊……火在骨里……这些词像淬了毒的冰棱,一根根扎进她混乱的思绪,搅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烬羽的妖魂在血脉里咆哮,渴望着撕碎眼前这令人窒息的迷雾,而属于凌霜的、属于那个在凌家大火中侥幸逃生的少女的恐惧,却死死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两种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像两股逆流而上的洪峰,撞击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甚至开始泛起不祥的黑暗。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杂着烛油燃烧的焦糊味和窗外渗入的、属于寒渊的腐朽腥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易玄宸。书房。
这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锤打。他手中那枚藤蔓剑玉佩,与画背的徽记同源,绝非巧合。他深夜送画,试探?警告?还是……某种扭曲的宣示?母亲苏氏,那个在她记忆中只剩下模糊温柔轮廓的女人,究竟与这易府,与这寒渊,与这藤蔓剑,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致命的联系?
她不能等。每多等一刻,易玄宸布下的网可能就收得更紧一分,寒渊的寒意可能就渗透更深一寸。
凌霜将画仔细折好,贴身藏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冰冷的纸张仿佛带着母亲残留的微弱温度,又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得她心口发闷。她走到窗边,夜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更显出她此刻的孤绝。雪狸依旧不见踪影,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寒渊生物的腐土冰霜气息,却比之前更浓重了,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再犹豫,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幽蓝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直奔书房。
易府的夜巡卫队如同精密的齿轮,巡逻路线严丝合缝。但凌霜体内蛰伏的烬羽妖魂,此刻成了她最完美的掩护。她能感知到卫兵气息的流动,能预判他们视线的死角,如同最熟悉猎场阴影的猎手,在重重岗哨间穿行,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凌霜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里面传来易玄宸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继续盯着寒渊入口,任何异动,立刻回报。记住,不要惊动潭水下的东西。”
“是,主上。”一个恭敬的声音回应,随即是轻微的脚步声,从侧门离开。
凌霜的心跳漏了一拍。主上?寒渊入口?潭水下的东西?易玄宸……他到底在防备什么?又在追寻什么?
她等了片刻,确认书房内再无他人,才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然滑入。
易玄宸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书案前,手中正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玉佩通体呈一种奇异的半透明冰蓝色,上面雕刻的,正是与画背一模一样的、虬结缠绕的藤蔓剑徽记!玉佩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就是它!母亲遗物上的徽记,易玄宸手中的玉佩!它们同源!
她几乎是本能地踏前一步,脚尖落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易玄宸的身影猛地一僵,握着玉佩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俊美却冷硬的侧脸轮廓,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寒意,直直地锁定了凌霜。当他看清凌霜脸上那尚未完全平复的、混合着震惊、愤怒和一丝妖异蓝芒的复杂神情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意外?是了然?还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凌姑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仿佛刚才的紧张只是错觉,“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凌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他手中的玉佩上,那冰蓝色的藤蔓剑徽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母亲最后的身影,寒潭边的低语,乱葬岗的绝望,易府的算计……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旋转、碰撞,最终都指向了这块玉佩!
“那玉佩,”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的恨意,“从哪里来的?”
易玄宸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与脸上的冷峻形成诡异的反差。他看着凌霜,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凌霜看不懂的漩涡。
“一个故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凌霜的心上,“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注定要留下印记的故人。”
故人?凌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蜷缩起来。母亲?难道是母亲?!
“她是谁?”凌霜的声音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即将喷薄而出的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她体内烬羽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幽蓝的妖火在她指尖跳跃,映亮了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易玄宸的目光落在她指尖跳跃的妖火上,眼神微微一凝,但并未退缩。他向前踏了一步,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压抑,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她是谁?”易玄宸低低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复杂、近乎悲怆的弧度,“她曾是……这世间最纯净的火,却最终……成了寒渊最深的冰。”
纯净的火……最深的冰……
凌霜脑中轰然巨响!五岁那年,寒潭边,母亲温柔的手抚过她的眉心,轻声呢喃:“霜儿,若有一日潭水结冰,记住,火在骨里……”
火在骨里!纯净的火!
“苏氏!”凌霜失声喊出,这个名字像一把刀,瞬间剖开了她尘封的记忆和所有的伪装!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憋住,化作眼底一片猩红的血丝。“你认识她?!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易玄宸握着玉佩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凌霜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杂着人类少女的痛苦和七翎彩鸾妖魂的愤怒的火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深重的、仿佛背负了千年枷锁的疲惫和痛苦。
“认识?”他低笑一声,笑声沙哑而苍凉,“何止是认识……凌霜,或者说,烬羽……”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凌霜,仿佛看向了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过去,“你母亲苏氏,她曾是……藤蔓剑最后的守护者,也是……寒渊真正的守潭人!”
守潭人!
这个词语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凌霜的心头!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母亲哄她的童谣,是易玄宸抛出的诱饵!可现在,从易玄宸口中,带着如此沉重的宿命感说出来……
“不可能!”凌霜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母亲她……她只是个普通人!她只是……”她只是那个会在寒潭边为她梳头,会温柔地哼唱童谣的母亲!
“普通人?”易玄宸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残酷的怜悯,“凌霜,你看看你自己!你体内流淌的,是七翎彩鸾烬羽的妖血!你觉醒的力量,与寒渊同源!你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你以为你能在凌家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仅仅是因为运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凌霜最深的恐惧和迷茫。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书架上的卷轴簌簌落下。
“那场火……”凌霜的声音破碎不堪,“是你?还是寒渊?!”
易玄宸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冰蓝色的藤蔓剑玉佩举到眼前,灯光穿透玉佩,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
“火在骨里……”他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守潭人一脉代代相传的咒语,也是……最后的诅咒。当寒渊的脉动开始失衡,当封印出现裂痕,守潭人必须以自身为薪柴,以骨中不灭之火,重新点燃封印的基石……”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凌霜惨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你母亲苏氏,她点燃了自己。那场火,烧尽了她的骨血,也烧尽了藤蔓剑最后的守护之力……却没能烧尽寒渊的贪婪。它留下了你,留下了你体内那一点……属于七翎彩鸾的、与它同源却又相斥的火种。”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凌霜淹没。母亲不是普通人!她不是死于意外!她是……牺牲品!是为了封印寒渊而自焚的守潭人!而自己,她体内流淌的妖血,她觉醒的力量,竟然是……母亲用生命点燃的火种?!
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颠覆……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凌霜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不再是人类少女的悲鸣,而是混杂着七翎彩鸾妖魂泣血长啸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
幽蓝的妖火轰然从她全身爆发!不再是跳跃的火苗,而是狂暴的、失控的火焰!火焰瞬间席卷了书房!书案、卷轴、屏风……所有可燃物都在瞬间被点燃!炽热的高温让空气扭曲,铜灯盏里的烛火瞬间被吞噬!
“凌霜!冷静!”易玄宸厉声喝道,脸上首次出现了惊色。他猛地挥动玉佩,玉佩上的藤蔓剑徽记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一道冰冷的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勉强抵挡住那狂暴妖火的冲击。
但凌霜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被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彻底吞噬,双眼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幽蓝火焰!她看到易玄宸手中的玉佩,那枚象征着母亲牺牲、象征着守潭人宿命的玉佩!那是她痛苦的根源!是这一切阴谋的见证!
“烧毁它!”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疯狂嘶吼,是烬羽,也是她自己,“烧毁这一切!”
她猛地抬手,所有的妖火疯狂汇聚,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蓝火焰长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刺向易玄宸和他手中的玉佩!
易玄宸瞳孔骤缩!冰蓝屏障在火焰长矛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瞬间蔓延!他死死握着玉佩,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甚至……一丝解脱?
就在那火焰长矛即将穿透屏障、焚毁玉佩的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狂暴与警告意味的嘶吼,如同九幽寒风,猛地穿透了书房的门窗,直刺入凌霜混乱的脑海!
是雪狸!
这声嘶吼中蕴含的,不再是之前那种警惕的低吼,而是如同寒渊深处最恐怖的怨灵发出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咆哮!它仿佛在警告着什么,又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凌霜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刺穿灵魂的嘶吼,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部分失控的妖火。她惊愕地转头,望向嘶吼传来的方向——窗外!
窗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但此刻,在那片墨汁般的黑暗中,正弥漫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景象!
空气在剧烈扭曲,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呻吟。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粘稠、都要刺骨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整个易府!
寒渊!
是寒渊的气息!而且,是前所未有地剧烈、狂暴!
书房内,因凌霜失控而燃起的妖火,在这股恐怖寒气的侵袭下,竟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滋滋”的哀鸣,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缩小!
易玄宸也猛地看向窗外,他脸上所有的疲惫、痛苦、决绝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凝重和……一丝深藏的恐惧所取代。他握着玉佩的手背青筋暴起,玉佩上的冰蓝光芒急速闪烁,仿佛在回应着窗外那恐怖的脉动。
“来了……”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寒渊的脉动……终于……等不及了。”
凌霜站在原地,身上失控的妖火被强行压制,只余下指尖几点幽蓝的火星,在狂暴的寒气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她脸上的愤怒和悲痛还未褪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所覆盖。
她看着窗外那片被诡异寒气扭曲的夜空,听着雪狸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凄厉的嘶吼,再看看眼前握着母亲遗物、脸色凝重如冰的易玄宸……
母亲是守潭人……她点燃了自己……寒渊的脉动……藤蔓剑……玉佩……易玄宸……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窗外那片正在苏醒的、恐怖的深渊。
而她,凌霜,烬羽,这个体内流淌着母亲骨中不灭火种的、人妖共生的存在,又将被这即将到来的寒渊风暴,推向何方?
书房内,妖火残光与窗外渗入的诡异寒气交织,光影在凌霜和易玄宸脸上疯狂变幻,如同两个即将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渺小而孤独的剪影。
寒渊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易府的每一寸土地,也敲打在凌霜混乱不堪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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