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锦西城的官道上,一辆豪华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轮碾过路面,惊起道旁几只嬉戏正欢的山雀,扑棱着羽翼四散飞入林梢,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在风中回荡。
车内锦帘低垂,轻纱随风微动,一缕缕沉水香自铜鹤熏炉中袅袅升腾。
严叔衡倚在秦子川宽阔而坚实的肩头,微蹙着眉轻声问:“川哥,我们就这么不告而别,时儿会不会生气啊?”
此前,他们曾数次提及将冬木商行北号的全部事务交由秦牧时执掌,却被那孩子一再推辞,理由总是那般诚恳又执拗——商行乃二叔和叔么的心血,不能夺人所爱。
可如今二人决意远行,悄然抽身而去,实是逼得那小子不得不临危受命、赶鸭子上架。
想到此处,严叔衡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愧疚与牵挂:那孩子性子温良,却也倔强,不知是否会怨他们太过决绝?
秦子川抬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语气笃定:“他敢?这小子早就该挑起这副担子了。整日东游西逛,不干正事。我们俩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整日操心这操心那。他这是不孝,也是不负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仿佛望尽了半生风雨,“年轻时为了家业奔波劳碌,没能好好看看这山河锦绣,如今趁身子还算硬朗,我自然要带你走遍江南塞北,看尽四时风物,补上那些错过的光阴。”
这二人,正是秦牧时那离家出走的二叔与叔么——严叔衡与秦子川。
两人虽膝下无子,却早已将秦牧时视如己出,疼爱有加,悉心栽培。
如今更是彻底放手,将偌大家业尽数托付,只为让他真正独当一面。
“好,这回就听你的。”严叔衡心中暖意翻涌。
无论顺境逆境,这个男人始终如一地守在他身侧,执手同行,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世人只知冬木商行商路纵横,遍布大沥朝十三州,船队如云,货通天下。提起严叔衡,皆称其为广陵府首富,金玉满堂,风光无两。
却无人知晓,这一切的根基与荣光,皆是由身边这人以双肩默默撑起,一力扛过二十年的风霜雪雨。
二十年前,他们新婚燕尔,严家与冬木商行却已日渐衰颓,风雨飘摇。
祖父辞世后,严氏家族四分五裂,冬木商行也被拆分为东、南、西、北四号,由他父亲与三位叔伯各自掌舵,形同散沙,各怀私心。
他父亲因膝下无子,唯有他这个外嫁的哥儿,被几个兄弟和族人讥讽为无人延续香火的“绝户”,冷眼相待。
最终,仅分得北号船行一支破旧不堪、无人愿接手的残败船队。
彼时朝廷尚未开放海运,船只只能在内河与近海间逡巡,运些鱼虾海货,利润微薄,朝不保夕。
更不幸的是,一次出航,突遇狂风巨浪席卷海面,数艘满载货物的船只沉没海底,船员尽数罹难。不仅赔尽了家底,更欠下巨额债务。
父亲自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不久便郁郁而终,留下他独对残局。
而他那几位叔伯与族人,皆冷眼旁观,未施援手,毫无族亲情义可言。
严叔衡曾动过和离的念头,宁愿独自一人承担所有债务,也不愿拖累秦子川。
可秦子川却执拗如铁,不仅变卖祖传田产、典当珍藏字画以偿债,更放下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书生清高,每日亲赴码头,风吹日晒,招揽客商,与贩夫走卒同席而坐,只为争得一线生机。
那几年,寒夜孤灯,风雨兼程,两人相依为命,熬过无数个绝望的长夜。
寒冬里共披一裘旧氅,病中彼此喂药,困顿时执手低语:“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倒。”
终于,债务清偿,商行渐有起色,人心也慢慢聚拢,北号船队重振旗鼓,百废待兴。
直至十年前,朝廷一纸诏令废除海禁,远洋贸易重开,天下商路为之震动。
秦子川当机立断,倾尽家财建造远洋海船,亲自率队远航南洋。
他携瓷器、茶叶、丝绸出海,穿越惊涛骇浪,历经风暴、疫病与海盗劫掠,历时两年方才归来。
归来之时,不仅满载异域奇珍——香料、宝石、象牙、珊瑚、玳瑁,更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远洋航路,打通了与南洋诸国的商贸命脉,使冬木商行北号一跃成为沿海首屈一指的商贾巨擘。
秦子川也因进献了两颗世所罕见的金珠,受朝廷嘉奖,被敕封为嘉禾县男,虽仅为虚衔,未赐食邑,却已是广陵府中独一无二的殊荣,令人瞩目。
自此,北号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由衰转盛,生意遍及沿海诸港,甚至远达扶南、真腊、阇婆诸国,声名远播海外。
冬木商行终于重现昔日荣光,规模虽未能企及先祖担任皇商时的鼎盛时期,却已超越祖父在世时的巅峰状态,展现出蓬勃发展的新气象。
而秦子川却悄然退居幕后,从不居功自傲。
对外始终宣称:冬木商行北号,唯严叔衡一人是东家,所有成就皆归于他。
他甘愿隐于幕后,做那执灯引路的影子,默默守护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家业。
即便严叔衡因体弱多年无子,秦子川也从未动过纳妾之念,更无和离另娶之意。他只淡淡道:“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子嗣。”
北号日渐兴旺,昔日疏远冷淡的族人竟如闻腥而至的野狗,纷纷围拢上来,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妄图分一杯羹。
当初嘲笑他父亲只生了他这个哥儿,讥讽他膝下无子、一家绝户的人,如今竟跪求他出任严家家主,执掌家业。
而祖父去世时留下隐患也终于暴露了出来:东南西北四号对外皆用“冬木商行”一块招牌,仅在族内区分。
叔伯们借此屡次发难,声称冬木商行乃严氏祖业,理应全族共进退,利益均沾。
他们全都忘了,当年严叔衡上门求助时,他们是如何冷笑着甩出一句:“冬木商行早已分成四号,你们北号自负盈亏,与我们再无瓜葛。”
见严叔衡膝下无子,那些人便又生出歹意,争相提议将自家子弟过继于他门下,明为延续香火,实则觊觎家产,图谋不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严叔衡心知自己性情优柔寡断,难以下狠手对严家人赶尽杀绝,远不如秦家叔侄那般果决凌厉。
如今秦牧时正式接手冬木商行北号,正是一个契机——借此清理门户,肃清族中蛀虫,彻底斩断那些贪婪的爪牙。
至于他能做到哪一步,便看他的心性与手腕了。
想到此处,严叔衡轻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缓缓躺入秦子川怀中,闭上双眼,将世间纷扰尽数隔绝于外。
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鼻尖是他熟悉的气息,仿佛天地之间,唯余这一方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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