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蹲在老城区拆迁工地的断壁残垣前，指尖划过一块嵌着青苔的青砖。砖缝里卡着半片褪色的糖纸，是橘子味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那是她七岁时，阿鬼用最后一点“执念”变给她的零食。
“还在看？这些破砖烂瓦里能长出花来？”工地看守大爷扛着铁锹路过，草帽檐下的目光带着善意的调侃。
林夏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那栋仅存的三层旧楼墙上。墙体斑驳，窗户大多空着，只有二楼西侧的窗棂上，还挂着半串生锈的风铃。那是阿鬼教她做的，用捡来的易拉罐剪成碎片，串上棉线，风一吹就会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难听却温暖。
“大爷，这栋楼为什么不拆？”林夏问。
“说是开发商资金出了问题，暂时停了。”大爷往旧楼瞥了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后怕，“不过这楼邪乎得很，前几天有几个年轻人想进去探险，刚上二楼就喊着‘冷’跑了出来，说看见白影子飘来飘去。”
林夏的心猛地一紧。
她太熟悉这种“冷”了。那不是冬天的寒风，而是带着点潮湿的、裹着陈旧气息的凉意，是阿鬼存在的证明。自从十八岁那年阿鬼突然消失后，这种感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天晚上，林夏趁着夜色溜进了旧楼。楼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家具，蜘蛛网挂满了天花板，踩在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崩塌。她凭着记忆摸到二楼西侧的房间，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凉意扑面而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几个旧纸箱。月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林夏走到窗边，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风铃早已锈死，再也发不出声音。
“阿鬼，是你吗？”她轻声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回应。
林夏鼻子一酸，眼眶泛红。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阿鬼的离开，可每当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那些被压抑的思念就会汹涌而出。七岁那年，父母离婚后她被寄养在奶奶家，性格孤僻的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旧楼里，直到阿鬼出现。
阿鬼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头发软软的，眼神温和，他说自己被困在这栋楼里已经很久了。他会陪她在楼道里跳皮筋，会用手指在空中划出萤火虫的光，会在她被别的小孩欺负时，悄悄让对方摔个屁股墩。他告诉她，鬼的执念越深，存在的时间就越长，而他的执念，是“陪伴”。
十八岁生日那天，林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她兴奋地跑回旧楼想告诉阿鬼，却发现他变得透明了。“我要走了。”阿鬼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的世界里已经有了新的阳光，不再需要我这束鬼火了。”
林夏哭着抓住他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阿鬼最后笑了笑，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阳光里。
从那以后，林夏再也没见过阿鬼。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找到了喜欢的工作，身边有了朋友和爱人，可心里始终留着一个缺口，一个只有阿鬼能填满的缺口。
“你怎么还没走？”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夏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头发依旧软软的，眼神温和如初。他的身影有些透明，却比记忆中清晰了许多。
“阿鬼！”林夏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冲过去想抱住他，却又怕重蹈覆辙。
阿鬼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次，林夏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温度，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轻柔地包裹着她。“我一直都在。”他说，“你的执念，也成了我的执念。”
林夏愣住了。
“你以为只有鬼有执念吗？”阿鬼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墙角的纸箱，“这些年，你每年都来这里，把对我的思念藏在这些旧东西里，你的执念，比我的还要深。”
林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纸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十八岁那年写的字：“阿鬼，我会回来找你的。”
“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离开。”阿鬼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一直被困在你的执念里，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开心，看着你偶尔在深夜里偷偷哭。我想出现，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直到你今天再次来到这里，你的执念给了我能量。”
林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鬼的脸颊。这一次，她摸到了真实的触感，温热的，带着点少年独有的清爽。“对不起，”她说，“我以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傻瓜。”阿鬼揉了揉她的头发，“陪伴是相互的。我陪你长大，你也陪我‘活着’。你的世界里有了新的阳光，可我这束鬼火，也想再为你亮一会儿。”
风从窗外吹进来，锈死的风铃突然叮铃哐啷地响了起来，像是在欢呼。月光下，阿鬼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拉起林夏的手，走到窗边。
“你看，”阿鬼指着窗外，“拆迁工地的那边，已经种上了新的树苗。旧的故事总会结束，新的故事总会开始。而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
林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拆迁工地的边缘，一排排小树苗正顶着月光茁壮成长，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她转过头，看着阿鬼温柔的眼睛，突然笑了。
也许，有些陪伴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会化作执念，化作回忆，化作深夜里的一缕凉风，化作旧楼里的一丝温度，永远留在我们的生命里，陪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阿鬼轻轻握紧了林夏的手，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个身影紧紧地叠在一起。旧楼里的凉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暖，像橘子味的糖，甜到了心底。
风还在吹，风铃还在响，而这一次，林夏知道，阿鬼不会再离开了。他们的故事，会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旧楼里，继续下去，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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