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巨树的金色光屑,如同永不疲倦的精灵,在涂山藏书阁高耸的穹顶下无声旋舞。光线穿过镶嵌着流光水晶的拱窗,被切割成一道道斜长的、朦胧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纸张、干燥墨锭、封存灵木以及时光本身沉淀下来的厚重气息。这里是涂山记忆的殿堂,智慧的渊薮,每一道书架上流淌的微光符文,每一卷悬浮在特制玉架上的发光卷轴,都在无声诉说着万载岁月的厚重。
陈暮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脚下是冰凉光滑、刻着繁复星轨纹路的墨玉地面。他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碧色的眼眸努力维持着镇定,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局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演武场上那移山填海的力量,红红姐抹去山峰时那令人灵魂冻结的轻描淡写,如同巨大的阴影,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在这充斥着古老智慧与无形力量的地方,他那点微末的认知和力量,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对面,涂山红红端坐于一张由整块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宽大书案之后。素白的长裙如同凝固的月光,流泻在墨玉地面上,赤色的长发并未束起,如同燃烧的火焰瀑布,随意披散在肩头与背后,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线条优美的下颌旁。
她并未刻意释放威压,甚至神情比在演武场时显得平和些许,但那赤色的眼眸平静地望过来时,依旧带着洞穿灵魂的穿透力,让陈暮感觉自己像一本被摊开在烈日下的、毫无秘密可言的薄册子。
雅雅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不远处一个堆满了古老兽皮卷的矮几上,冰蓝色的发尾随着她晃荡的小腿一甩一甩。她手里把玩着一块寒气四溢的菱形冰晶,时不时瞥一眼紧张兮兮的陈暮,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笑意。
而容容,则安静地侍立在红红书案的斜后方,墨绿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卷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玉简、一块空白的记录玉板,以及一支细如发丝、闪烁着微芒的灵犀刻笔。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只在陈暮因紧张而指尖微颤时,才几不可察地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又落回托盘,如同花圃里一株无声守护的宁神草。
“陈暮。” 红红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玉磬清鸣,瞬间穿透了藏书阁的静谧,清晰地落在陈暮耳中,让他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绷得更紧。“容容教导你已有一段时日。今日,我考校你三件事:涂山历史源流、算理之术、以及涂山立身之根本规矩。答得清楚,自有嘉许;若有疏漏,” 她赤色的眼眸扫过陈暮瞬间苍白的小脸,语气平淡无波,“亦无妨,知晓不足,方能寸进。”
“是…是,红红姐。” 陈暮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古老的墨香和灵木气息仿佛给了他一丝支撑的力量。
红红并未翻开任何卷宗,她的指尖在青玉案面上轻轻一点。书案上空,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幅由纯粹光影构成的、栩栩如生的立体图景瞬间展开。
画面中是远古蛮荒的景象:大地崩裂,岩浆横流,天空被浑浊的妖云与狂暴的雷霆撕裂。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滔天凶威的洪荒巨兽在破碎的山河间咆哮、厮杀,巨大的身躯每一次碰撞都引发地动山摇。
弱小生灵如同尘埃般在巨兽的阴影下瑟瑟发抖,或化为齑粉,或被狂暴的能量撕碎。一派末日景象。
陈暮的碧色瞳孔骤然收缩,被这蛮荒煞气冲击得几乎窒息。他认出了其中一些巨兽,曾在容容那卷巨大的兽皮卷轴上见过模糊的影像——口吐焚天烈焰的八首巨蛇相柳、行走间山峦崩裂的岩石巨人夸父、
挥动羽翼便能掀起灭世风暴的鲲鹏虚影……但卷轴上的图画是静止的,远不如眼前这光影幻景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那咆哮仿佛就在耳边,那毁灭的气息几乎要透过光影灼伤皮肤!
“此为,洪荒末期,万族争霸之景。” 红红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亘古时空,带着一丝苍凉的余韵,“涂山先祖,青丘九尾天狐一脉,彼时亦不过是这无尽杀伐中的一支,挣扎求存。”
光影变幻。蛮荒的厮杀景象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宁静、却笼罩在巨大阴霾下的山谷。山谷中,一群皮毛大多呈现灰白或棕褐、气息远不如之前巨兽强大的狐族,正艰难地迁徙。
它们身上大多带着伤痕,眼神疲惫而警惕,拖拽着简陋的行囊,护卫着族群中更弱小的幼崽和老狐。
天空依旧阴沉,远处隐隐传来巨兽的咆哮和能量爆发的闪光。一只体型稍大、眉心有一缕奇特银毛的母狐,正警惕地站在高处眺望,她的身后,紧紧依偎着几只瑟瑟发抖的幼狐。
“力量悬殊,朝不保夕。涂山先祖为避灭顶之灾,举族迁徙。” 红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影,落在那只银毛母狐身上,赤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追忆,“历经九死,穿越无数凶险绝地,最终寻得一处天地灵脉交汇、相对隐秘的福地。彼时,此地尚无名号,唯有一株扎根于灵脉核心、初具灵性的古树幼苗。”
光影再次流转。画面聚焦于那株幼苗。它生长在一片氤氲着七彩灵雾的泉眼旁,枝干稚嫩,叶片却已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柔和气息。
疲惫的狐族围绕着它休憩,受伤的狐狸在靠近它时,伤口似乎愈合得更快了一些。那只银毛母狐用鼻尖轻轻触碰着幼苗的叶片,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后的希冀。
“此树,便是苦情巨树之雏形。” 红红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情,“它接纳了漂泊的狐族,以其灵性滋养庇护。先祖感念其恩,立下血誓,以全族之力守护此树,与其共生共长,不离不弃。此地,遂名为——涂山。”
光影最终定格。画面中是初具规模的涂山雏形:简陋却整洁的居所依山而建,苦情树已长成数丈高,金色的树冠洒下温暖的光辉。
狐族们不再如惊弓之鸟,脸上有了安宁的神情,幼狐在树下嬉戏。几只气息明显强大许多、身后摇曳着一条或两条狐尾的狐妖(其中便有那只银毛母狐,她的身后已隐约可见第二条狐尾的虚影),正带领族人在周围布下简单的警戒与聚灵阵法。一种“家”的雏形,在蛮荒的废墟上艰难而顽强地建立起来。
“涂山立身之本,始于‘守护’。” 红红的声音斩钉截铁,赤色的眼眸直视着陈暮,“守护赖以生存的家园,守护给予庇护的圣树,守护血脉相连的族人。非为称霸,非为掠夺,只为在这混乱的天地间,为弱小者争得一方存续之地。此志,铭刻于血脉,贯穿万载,至今未改。”
光影图景缓缓消散,留下满室沉寂。陈暮呆呆地站着,胸口剧烈起伏,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与涂山起源的艰辛。
那洪荒巨兽的恐怖威压,迁徙路上的九死一生,初代狐妖围绕苦情树时眼中的希冀与决绝……远比任何符号或文字描述都更具冲击力。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共鸣,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激荡。
原来,强大如涂山红红,其先祖也曾如此弱小,也曾需要庇护,而支撑他们走到今天的,是那份对家园和族群的“守护”之誓。
“涂山因何而立?” 红红的问题打破了沉寂,目光如炬。
陈暮用力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激荡,脑海中回荡着那银毛母狐守护幼崽和苦情树幼苗的画面,以及红红最后那句铿锵的话语。他挺直小小的脊背,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稚嫩,却异常清晰坚定:
“为…为守护!守护家园,守护苦情树,守护族人!”
红红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她微微颔首:“尚可。记住,涂山的历史,是挣扎求存的历史,亦是守护与传承的历史。非为彰显力量,而为铭记根源。”
雅雅在矮几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老掉牙的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她的目光扫过陈暮那副深受触动的认真模样,冰蓝色的眼眸里也难得地没有嘲弄,反而掠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大姐那份庄重肃穆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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