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龟腰连忙应下，揣上一小袋银元。
“东家放心，俺晓得轻重，这就去办。”
他匆匆出了旅社，罗锅着腰融入了上海街头熙攘的人流之中。
丁锋则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目光深邃。
郭龟腰这一去，便是大半日。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旅社。
郭龟腰顾不上喝水，连忙禀报。
“东家，打听清楚了！虞先生如今虽仍挂着荷兰银行买办的职衔，但自家生意庞大，日常多在三北轮船公司的总部处理事务，那三北公司就在黄浦江边的外滩附近，是一幢气派的五层洋楼，很是好找，俺问了几个老上海，都说要求见虞先生规矩可不小，需得先备好名帖和引荐信，送到公司门房，由门房递进去，虞先生的秘书或管家看过若觉得值得一见才会安排时间，寻常人等连门都进不去。”
丁锋听罢，点了点头，这规矩在意料之中。
他取出徐小楼那封引荐信，又让柳义菲磨墨，自己亲笔写了一份拜帖，言辞恳切，说明山东沂县丁锋，持徐小楼先生引荐信，特来拜会虞洽卿先生，有要事相商。
“龟腰，明日一早，你便亲自去三北公司，将这拜帖和引荐信递上，态度要恭敬，该打点的门敬不可吝啬，但也不必过于卑躬屈膝，显出咱们的底气。”
丁锋吩咐完，郭龟腰赶忙应承，郑重地接过信帖。
次日，郭龟腰依言前往。
本以为要等上数日，甚至可能石沉大海，却不料仅仅隔了一天，旅社的侍应生便送来一封制作精良的回帖，言明虞洽卿先生将于次日下午，在三北轮船公司办公室会见丁锋先生。
如此快的回应，让丁锋也有些意外，看来徐小楼的面子或者说他信中提及自己这鲁中奇人的名头起了作用。
到了约定时间，丁锋只带了柳义菲和丁存孝二人随行，郭龟腰在前引路，一行人乘车来到外滩。
但见黄浦江上轮船穿梭，汽笛声声，沿岸尽是风格各异的宏伟建筑，彰显着这座城市的财富与权力。
三北轮船公司的大楼果然气派，进入其中，更是令人惊讶。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高高的穹顶垂下璀璨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
深色的红木护墙板打磨得温润厚重，墙上挂着巨幅的航海图和中西合璧的油画。
穿着整洁制服的公司职员步履匆匆，手摇电话铃声、西洋打字机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忙景象。
柳义菲暗自心惊，这内部的考究与效率，远非山东那些土绅的宅邸可比。
在一位穿着长衫、举止得体的秘书引导下，他们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门前。
秘书轻轻敲门通报后，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内更是极尽奢华。
巨大的西式红木办公桌后，是一排书架，摆满了中外书籍。
真皮沙发、波斯地毯、落地钟、青花瓷瓶，中西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既不显突兀，又处处透露出主人雄厚的财力与不凡的品味。
一个身材不高、穿着绸缎长衫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含笑迎了上来。此人正是名震上海的阿德哥虞洽卿。
“丁先生，一路辛苦，您远道而来，虞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虞洽卿拱手寒暄，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宁波口音的官话，热情中带着审视。
丁锋亦拱手还礼：“虞先生客气了，晚辈冒昧打扰，承蒙接见，已是荣幸。”
分宾主落座，秘书奉上香茗。
虞洽卿打量着丁锋，接着点头笑道：“徐秘书长的信虞某已经拜读，他对丁先生可是推崇备至啊，说起来，虞某虽身处沪上，对鲁地之事也偶有耳闻。听说丁先生乃鲁中奇人，不仅善于经营，更有鬼神莫测之能？坊间传言先生能一夜之间让地形大变，平地起高台，堪称搬山移海的神迹，还有人言先生是耕神转世，所种之地，亩产数倍于常，更有甚者说先生勇武过人，曾单枪匹马荡平悍匪，有如常山赵子龙再世，今日一见丁先生果然气度不凡。”
他这番话，半是寒暄，半是试探，将流传到上海的、关于丁锋的各种夸张传言都点了出来，想看看这位正主的反应。
丁锋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对方在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面色平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然一笑道：“虞先生谬赞了，乡野传闻多有夸大之处，不足为信，丁某不过是一心经营乡梓，偶得先祖遗泽，懂得些因地制宜的土法子，让乡亲们能多收几斗粮食，少受些匪患之苦罢了，至于地形之变，乃天地造化之功，丁某岂敢贪天之功？此番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于虞先生。”
他这番应对不卑不亢，既未完全否认那些增添自身神秘色彩的传言，又将话题引向了正事，显得沉稳务实。
虞洽卿闻言，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哈哈一笑。
“丁先生过谦了，无论是造化之功还是人力所为，能成非常之事，便是非常之人！好，不知丁先生有何事需要虞某效劳？但说无妨。”
丁锋见虞洽卿开门见山，便也不再绕弯子。
“虞先生快人快语，那丁某就直言了。此番前来，是想通过虞先生的门路，采购一批机器。”
“哦？不知丁先生需要何种机器？若是纺织机、磨面机之类，虞某倒是可以轻易安排，就是最新的织丝袜机咱也能弄来，前几年是手工产出，真丝材质七道工序，一个小工厂手工产出一天最多十双，那时候是一双袜子八匹布啊，要二三十银元，这几年有了我的机器，一个十几人的作坊就能日产二百多双，在上海滩名流圈子很流行，非精品已经降价到三个银元一双。”
虞洽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
丁锋目光沉静，缓缓说道：“不，不是那些，丁某需要的是能制造、修理枪械的机器，车床、铣床、钻床，最好是能加工精密部件的类似于，奉天机器局从德国进口的那种。”
虞洽卿手中的杯盖轻轻碰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中精光闪烁，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丁锋一番。
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半晌，虞洽卿缓缓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像是沉思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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