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风把穆家豪宅吹得只剩冷意。
青灰色的石墙浸在暮色里，廊灯只亮了两盏，光线稀稀拉拉地落在大理石地面上，连影子都显得单薄。
这栋像城堡似的房子，从来没这么空过 —— 就像穆白和夏天之间，突然裂开的那道缝。
夏天把自己锁在卧室，整整一天一夜。
门内没传过一声哭，也没开过一次灯，只有风卷着落叶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穆白就靠在门外的廊柱上守着，左手攥着烟蒂，烫到指尖才猛地回神，肩膀上的纱布被牵动，传来一阵钝痛。
他没敢靠太近，只偶尔侧耳听里面的动静，眼窝陷得更深，胡茬冒出青黑色的一层，满眼红血丝像被水浸过的墨，在廊灯底下格外扎眼。
直到第二天傍晚，卧室门的锁芯终于 “咔嗒” 响了一声。
穆白几乎是立刻站直身体，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肩膀的伤口又扯得他蹙了蹙眉。
他推门的动作很轻，像怕惊碎什么，门轴转动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屋里没开灯，只有西沉的落日从窗帘缝里漏进一缕金红，刚好落在夏天身上。她已经穿好了衣服 —— 还是上次穆白陪她买的米白色风衣，只是领口皱着，袖口被攥得发蔫。
她背对着门站着，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很紧。听见动静，她没回头，只是抬手理了衣服下摆，指尖划过衣扣时，微微发颤。
“要走了？”
穆白的声音先于动作响起，沙哑得像吞了沙，话刚出口就后悔 —— 问得多余，也问得狼狈。
夏天这才转过身，眼眶是红的，但没掉泪，眼尾的泪痕干成了淡褐色。
她看着穆白，目光扫过他的胡茬、红血丝，最后落在他渗着淡红的纱布上，停顿了半秒，又迅速移开，声音轻得像被风吹着：
“嗯。”
就一个字，像根细针，扎得穆白喉结狠狠滚了一下。他往前跨了半步，想伸手，又硬生生顿在半空，左手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等等。”
穆白酝酿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刺耳的话，
“我会补偿你。钱，或者别的，你尽管开口。”
夏天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
从前穆白说 “我给你买”“我养你” 时，是宠腻的，可此刻这 “补偿” 二字，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剐得她心口生疼。
她自嘲地笑了，眼泪终于决堤：
“穆总，你把我当什么？陪你演戏的酬劳？”
她低头，褪下手腕上那对青梅镯 。
玉镯滑过腕间，冰凉的触感像一道告别，她把它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玉镯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像断了的弦。
“你的东西，还给你。”
夏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决绝，
“从今往后，你我两清，再无瓜葛。”
她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鞋子踩在走廊的大理石上，声响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下。穆白僵在原地，良久，才缓缓蹲下身，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肩膀上的纱布，又渗红了一片。
梅姨推门进来时，卧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勾出穆白孤独的轮廓。
他坐在床沿，指尖还停留在夏天躺过的位置，那里余温早已散尽。
“孩子，别硬撑了。”
梅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能摸到他紧绷的肌肉，
“这屋里就咱们俩，想哭就哭。”
穆白没动，只是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梅姨，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想护着的人都留不住。”
“你是太懂事了。”
梅姨叹了口气，想起穆白从小没娘，跟着老爷子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从来都是把苦往肚子里咽，
“你对夏天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穆青那孩子疯了，你这是在保她的命。”
穆白终于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却没掉泪：
“如果我杀了穆青，你会怪我吗？”
梅姨的手顿了顿。她既养过穆白，也看着穆青长大，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一想到穆白母亲的死，她只剩一声无奈的叹：
“你们是亲兄弟，本该…… 罢了。”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偏向了穆白，
“看在老爷的份上，能不能等他有了后再动手？也算留份念想。”
穆白没应声。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找穆青，可他清楚，穆青敢说出当年的真相，必然留了后手。
仓促动手，只会把自己和夏天都拖进去。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屋 —— 梳妆台上的玉镯静静躺着，枕头边还有夏天落下的一根长发。
“梅姨，这屋子封起来吧。”
他的声音发沉，
“除了打扫，谁都不能进。”
这是夏天在穆家留下的最后痕迹，是他不敢触碰，却又舍不得丢弃的念想。梅姨点点头，眼眶也红了。
“还有，”
穆白补充道，
“挑几个身手最好的保镖，去夏天家附近盯着。穆青记仇，我怕他会对她下手。”
“你放心，我亲自去安排。”
夏天走出穆家大门，晚风一吹，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去。书包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囡囡，雅雅妈妈今天还来问我们婚纱选得怎么样了，说雅雅念叨好几天了。”
夏天的眼泪瞬间崩了。她蹲在路边，双手抱住头，像个迷路的孩子。
婚纱 —— 她和雅雅上周还在婚纱店门口扒着玻璃看，雅雅说：
“夏夏，你穿鱼尾裙肯定好看，我要当你最靓的伴娘。”
可现在，雅雅死了，她的婚礼黄了，她成了孩死最好朋友的 “灾星”。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一家婚纱店，橱窗里的白色婚纱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她想起穆白曾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说：
“我的新娘穿什么都好看。”
那些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走到街角，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她抬手摸了摸空荡的手腕，那对玉镯的凉意仿佛还在。想起雅雅父母每次见到她都热情地塞零食 —— 她该怎么跟他们说？说自己是穆白的棋子？说雅雅因为她送了命？
“都是我的错……”
她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毫不在意，只是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在警校门口。这里有她和雅雅一起晨跑的跑道，有她们偷偷藏零食的储物柜，有她们说过要一起穿上警服的誓言。她靠在铁门旁，终于再也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她不知道，不远处的树影里，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静静站着，目光牢牢护着她的方向 —— 那是穆白为她安排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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