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废墟城市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白日的血腥和争吵似乎都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留下此起彼伏的疲惫呼吸声。团队成员各自找了相对安全的角落休憩，但无形的隔阂却比任何物理距离都更遥远。
苏玥蜷缩在离众人最远的一处断墙下，背对着所有人，单薄的肩膀偶尔轻微抽动一下。萧澈守在她不远处，靠着墙壁，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也扫过凌曜的方向。
凌曜靠在一根倾斜的金属柱旁，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入睡。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但那细微的刺痛感和苏玥缩回手的画面却反复在他脑中交错。
守夜时间到。凌曜睁开眼，目光在仅剩的几人身上扫过。
“石猛，你和林薇守第一轮。”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楚嫣然，第二轮你和我一起。”
这个安排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连楚嫣然本人都有些意外，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激动。凌曜...居然主动选择和她一起守夜？这是在示好吗？是因为白天她的话起效了？还是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苏玥的真面目？
“好...好的，凌曜！”她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忙不迭地走到凌曜指定的位置，努力维持着端庄又柔弱的姿态。
石猛挠挠头，没多想，叫醒了似乎已经睡着的林薇。萧澈皱紧了眉，看向凌曜的目光充满了不赞同和更深沉的怀疑，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将注意力放回苏玥身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轮换时间到了，石猛和林薇退回休息区。废墟一角，只剩下凌曜和楚嫣然，以及远处沉睡的几人。
篝火（用找到的废弃物点燃的）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侧脸，明明灭灭。
“凌曜...”楚嫣然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小心地靠近一步，“你手臂的伤...还疼吗？要不要我再看看？”她试图伸手去碰触。
凌曜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废墟，语气平淡：“小伤，不碍事。”
楚嫣然的手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回，但很快又重整旗鼓，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同情：“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苏玥妹妹怎么会那样想你？她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幻象...唉，也难怪，毕竟她家族当年...”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失言般掩住嘴，眼神闪烁。
凌曜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深邃的眼眸在火光下看不出情绪：“她家族？你知道什么？”
鱼儿上钩了。楚嫣然心中狂喜，面上却露出挣扎和犹豫之色，仿佛在权衡该不该说。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不知道对不对...我好像记得，前世的苏家，似乎是...叛国？”
凌曜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动。
楚嫣然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小心翼翼地编织谎言，将幻境中的“雨夜”与她编造的“叛国”联系起来：“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好像看见苏玥跪在路上，拦你的马车...似乎就是在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苏家，或者...求你不要揭发他们？”她一边说，一边揉着太阳穴，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我当时好像就在附近...听到她哭诉着什么‘证据是伪造的’，‘父亲是冤枉的’...但后来，好像确实从苏家搜出了通敌的信件...”她语气带着一丝怜悯，“也许...也许你当时的选择是对的？毕竟叛国是大罪...只是苏玥妹妹可能一直无法接受家族覆灭的现实，所以记忆出现了偏差，甚至...怨恨上了你？”
她的故事半真半假，将凌曜的“冷漠路过”合理化为了“大义灭亲”的不得已，又将苏玥的“恨意”扭曲成了“无法接受现实”的迁怒。逻辑上似乎能自圆其说，极其具有迷惑性。
凌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武器的握把。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楚嫣然的话，确实与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碎片（华丽的庭院、战场）隐约呼应，也解释了苏玥那般剧烈的恨意。如果真是这样...
他的沉默和看似凝重的表情，在楚嫣然看来就是被说动了、在艰难消化这个“真相”。她心中得意更甚，语气更加真诚（伪善）：“凌曜，你也别太自责了。那时候...你也是身不由己吧？毕竟律法无情...要怪，只能怪苏家自己走了错路...”
就在这时，凌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刚才说，搜出通敌信件，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嫣然正沉浸在谎言成功的喜悦中，下意识回答：“就是...就是雨夜之后没多久啊？大概...三五天内？”她试图说得模糊。
“具体点。”凌曜追问，目光锐利如刀，“是在秋祭前，还是秋祭后？”
楚嫣然心里咯噔一下，她哪里知道具体时间？那些细节都是她编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凭借模糊的印象（她确实有一些前世的记忆碎片，但并不完整）猜测道：“应...应该是秋祭前吧？我记得那时候天气还挺热的...”
凌曜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但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深沉。
他记得一个碎片——一个非常清晰的碎片：凯旋仪式。他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欢呼的人群，皇帝亲自在宫门前迎接。那时，城楼上的旗帜是秋祭时特有的金桂旗。而凯旋之后，他才因为某件大功被授予了更大的权柄和...调查某些案件的权限。如果苏家叛国案是在秋祭前就被定案，时间上根本对不上！那时他尚未掌权，根本无权处理这等大案。
一个微小的时间线漏洞。
楚嫣然在说谎。至少，在这一部分，她掺了假。
凌曜的心脏微微沉了下去，但脸上却丝毫不显。他甚至缓缓松开了握着武器的手，仿佛卸下了某种防备，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原来是这样...难怪...”
他看向楚嫣然，眼中甚至带上了一点点“感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嫣然。至少...让我明白她恨我的理由。”
这一声“嫣然”和那罕见的柔和语气，让楚嫣然瞬间酥了半边身子，受宠若惊，哪里还顾得上去细想刚才那个关于时间的问题？她连忙摆手，脸上飞起红晕（这次有几分是真）：“没、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看你被误会...我...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凌曜似乎被她的话打动，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像是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感谢。
楚嫣然激动得几乎要颤抖，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背，迎接这难得的亲密接触。
凌曜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动作甚至称得上温和。然而，就在手掌接触她衣物的一刹那，他的指尖极其灵巧而隐蔽地在她散落的一缕长发上轻轻一捻，迅速扯下一根细长的发丝，同时另一只手指尖看似无意地擦过她耳垂上戴着的一个极小的水晶耳钉（如果那能算耳钉的话，只是废墟里找到的可怜饰品）。
动作快如闪电，轻柔得如同拂过一片羽毛。
楚嫣然完全沉浸在凌曜“信任”和“亲近”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这细微的触碰有何异常。
凌曜自然地收回手，那根发丝和耳钉上沾染的极细微的能量残留，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纳入掌心，藏匿起来。
“后半夜了，保持警惕。”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转身再次面向漆黑的废墟，只留给楚嫣然一个冷硬的侧影。
楚嫣然抚摸着刚刚被他拍过的肩膀，心花怒放，只觉得胜利在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精心编织的罗网，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而猎人，已经开始反向收集线索。
夜色更深，篝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旋即湮灭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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