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天色渐微，但校尉府中仍一片寂静。青鸾随着容嬷嬷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
“姑娘暂且在此歇息，老奴这就去请婉姑姑来。”容嬷嬷推开房门，侧身让青鸾进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她先是迅速检查了窗棂是否严实，随后才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案上的那盏青铜雁鱼灯。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室内的昏暗，映出简洁却雅致的陈设。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便传来了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婉姑姑提着一个半旧的紫檀木药箱匆匆而入，她发髻微松，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匆忙唤起。方才容嬷嬷来请时语焉不详，只说有个亲卫受伤需要诊治，她心里还满是疑虑——亲卫受伤自有军中医官料理，即便有什么不便，殿下身边也有心腹可代为处理，何须这般时辰特意将她从后院请来？
“有劳婉姑姑。”青鸾见人进来，立即起身行礼，语气客气中带着疏离。
婉姑姑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亲卫身形较寻常男子清瘦许多，声音也清亮得过分，却并未多想，只道：“不必多礼，伤在何处？”
青鸾引着她走到里间，背对着她，开始一件件褪去上衣。当那身染血的里衣最终落下时，婉姑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容嬷嬷特意请她前来的缘由——
烛光下，少女纤细的背脊上，一道深刀伤靠近肩胛骨，皮肉翻卷，血迹斑斑。除了这处伤外，背上还遍布着深浅不一的擦伤和淤青，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婉姑姑立即折返将房门拴好，这才回到青鸾身边，仔细查看伤势。她打开药箱，取出银剪，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
“这会有些疼，姑娘忍着些。”婉姑姑轻声说着，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
冰冷的剪刀触到皮肉的瞬间，青鸾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却始终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呻吟。
“姑娘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毅力，实在难得。”婉姑姑一边熟练地上药包扎，一边状似无意地闲聊起来，“前些时日韩主事来信，说会将这些年培养的暗卫送到殿下身边，想必姑娘就是暗刃送来的人吧？”
青鸾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低声道：“婉姑姑好眼力。”
“不是眼力好，是这么多年殿下的人基本都是军营中人，军营哪里来的女娃子呢。”婉姑姑将调好的药膏仔细敷在伤口上
药膏触及伤处的清凉让青鸾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待包扎妥当，婉姑姑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这才提着药箱离去。她前脚刚走，容嬷嬷后脚就又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姑娘，殿下吩咐了，让您这两日就在府中好生休养，就住在这间厢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便是。”容嬷嬷将汤药放在桌上，又添了一盏灯，“这药消炎散瘀药剂。温度合适，姑娘趁热喝了吧。”
青鸾看着那碗浓黑的汤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从加入暗刃以来，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何曾被人这般细致地照料过？
“多谢嬷嬷。”她轻声道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入喉，却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送走容嬷嬷后，青鸾重新躺回床上。连日来的奔波劳顿、数夜未眠的疲惫，再加上今夜这场恶战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内力，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酸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睛。明日的事，明日再想吧。
处理完青鸾伤口的婉姑姑提着药箱退出厢房后来到萧景玄书房，与此同时，书房内烛火通明。
“殿下。”婉姑姑福了一礼。
“如何？”萧景玄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来，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
婉姑姑垂首立在书案前，将青鸾的伤势一五一十地回禀：“……伤口位于左肩胛骨下方一寸处，长约三尺，约半寸深，创口边缘因剧烈动作有所撕裂，出血不少，万幸的是未伤及筋骨，奴婢已仔细清洗了创口，敷上了特效的金疮药，并用了内服的消炎散瘀药剂。”
她描述得极为细致，正是萧景玄想知道的。
萧景玄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想起上次在营中无意间看见的那一抹雪亮，那漂亮的蝴蝶骨上多出一道伤口的画面让他蹙了蹙眉。他放下笔，抬眸问道：“可还有其他伤？”
“回殿下，除了这处主要的刀伤，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和淤青。手臂、腰侧有几处淤痕颇为明显，不过这些都是皮外伤，用了药，休息几日便能消退，并无大碍。”婉姑姑斟酌着词句，“姑娘身体底子极好，意志也坚韧，上药时未曾哼过一声。只是……内力耗损似乎甚巨，面色疲惫，需要好生休养调理。”
萧景玄沉默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有劳婉姑姑了。所需药物，皆用上好的，不必吝惜，另外将之前韩老拿的祛疤药拿去，尽量不要留下伤疤。”
“老奴明白。已经用了宫中赏赐的金疮药，明日再配上几副补气血的方子。等伤口恢复了再上祛疤药。”
“嗯。”萧景玄挥了挥手，“你去吧。”
婉姑姑躬身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景玄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厢房的方向，见晨光即将穿破云层打破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
他转身取过架上的大氅，大步走出书房。候在门外的容嬷嬷立即跟上：“殿下是要？”
“回军营。”萧景玄头也不回地答道，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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