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场问询，仿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京城关于鲛人的热议，在官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渐渐从“捕捉异宝”转向了对神秘海洋的种种猜想。
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在平静的海面下酝酿。
数日后的常朝，金銮殿上。
百官肃立，山呼万岁。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宇文曜，神色平静地接受着朝拜。
待到日常政务奏报完毕，他轻轻抬手，止住了准备宣布退朝的内侍。
“众卿。”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近日，海域不宁，异族现身。海运之利，关乎国计民生，异族之交，涉及邦国体统。”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垂首的百官，最终在林婉儿身上微微一顿，随即移开。
“以往，海贸琐事，多由市舶司兼管，权责不清，效率低下。与鲛人等异族往来，更无先例可循，长此以往，恐生弊端。”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预感将有大事宣布。
“朕思虑再三，决意特设一新衙署，专理涉海诸事。”
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即日起，成立‘海事监’！总管一切涉外海贸、异族交往、海疆情报、乃至协助水师后勤诸般事宜！”
话音落下，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不少官员交换着眼神，心中震动。
这可是一个权柄极重的新衙门！
几乎将以往分散在户部（市舶司）、礼部（藩属朝贡）、兵部（水师后勤）的部分权力，全部收拢归一！
“海事监设监正一员，秩从三品。副监正两员，秩正四品。其下辖各司主事、吏员若干。”
皇帝不给众人过多消化的时间，继续宣布人事任命。
“着，司礼监随堂太监，高望，出任海事监监正！”
一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身着绯袍太监服的中年人应声出列，躬身领旨。
“奴婢高望，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高望，皇帝身边颇为得用的心腹太监之一。
以其为监正，意图再明显不过——要将这新设立的、充满机遇与未知的海事监，牢牢掌控在皇权之手。
不少大臣，尤其是文官集团的核心成员，如柳丞相等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由宦官出任如此重要的实权衙门主官，并非他们乐见。
但这是皇帝乾纲独断，他们一时也无法反驳。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林婉儿身上。
“海事监初立，千头万绪，需得力之人辅佐高望，尽快打开局面。”
宇文曜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卿。”
“臣女在。”
林婉儿上前一步，垂首听令。
“你于海事颇有见解，前番与鲛人接触，亦显才干。朕特命你，以‘顾问’之名，参赞海事监机要，协助高望处理日常事务。”
“望你不负朕望，用心办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让一个女子，一个并无正式官身的商贾之首，以“顾问”之名参与如此机要的衙门事务？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细品之下，众人又都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高望是监正，代表皇权坐镇。
而真正熟悉海洋、能与鲛人沟通、拥有庞大商会网络和“能人异士”支持的林婉儿，才是能让这个新衙门真正运转起来的关键。
皇帝此举，既用了林府之力，又将这柄可能伤人的利剑，纳入了官方的鞘中。
名为“协助”，实为“掌控”与“利用”。
权力和利益，大头自然要归于朝廷，归于皇帝。
林婉儿心中雪亮。
这是阳谋。
皇帝看中了林府在海洋事务上的能力和潜力，但绝不允许这股力量游离于体制之外，自行壮大。
他要将其收编，化为己用，同时置于眼皮底下严密监控。
“臣女……”
林婉儿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丝毫勉强，只有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
“领旨谢恩！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高公公，为陛下分忧，为云煌效力！”
她声音清脆，姿态恭顺。
仿佛全然不知这道旨意背后，藏着多少制衡与算计。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高望，林婉儿，海事监草创，你二人需精诚合作，尽快厘清章程，莫负朕望。”
“奴婢（臣女）遵旨！”
退朝的钟声响起。
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缓缓退出金銮殿。
林婉儿走在人群中，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复杂目光。
有羡慕，有嫉妒，有审视，有不解。
“林府主，恭喜啊。”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正是新任海事监监正，太监高望。
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日后，咱家与林府主，便是同僚了。还望林府主多多指点。”
“高公公言重了。”
林婉儿微微欠身，笑容温婉得体。
“婉儿年轻识浅，诸多事务，还需仰仗公公掌舵。必当尽心竭力，从旁协助。”
高望眯了眯眼，对林婉儿这番谦逊姿态似乎还算受用。
“好说，好说。衙门初立，百废待兴，明日便请林府主过衙一叙，商议具体章程？”
“但凭公公安排。”
回到林府，书房内。
陈平、范蠡、萧何几人已在等候。
“皇帝这一手，来得很快。”
陈平语气平静，并无意外。
“设立海事监，命主上为‘顾问’，看似重用，实为枷锁。日后我们与鲛人的贸易，舰队的行动，乃至诸多海上谋划，都需在这‘海事监’的框架内进行，难有秘密可言。”
范蠡捋着短须，沉吟道：
“利益也需上缴大半。以往我们独占的利润，如今怕是要与朝廷，与那位高公公分润了。”
萧何则更关注运作：
“机构重叠，人员复杂，效率必然降低。且那高望，绝非易与之辈，定会处处掣肘。”
林婉儿坐在主位，指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
“陛下的心思，我们清楚。他既要我们出力开拓海洋，又怕我们尾大不掉。”
“这‘海事监’，便是他想到的，既能用我们，又能防我们，还能分利的绝佳工具。”
她抬起眼，看向麾下几位核心英灵，眼中并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锐芒。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
“顾问之位，虽受制约，却也是官方身份，行事反而多了层便利。”
“高望是监正不假，但他不懂海，不懂商，更不懂鲛人。”
“海事监能否运转，能否为陛下带来他想要的利益，终究要靠我们。”
陈平嘴角微勾，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
“主上所言极是。明面上，我们遵旨办事，协助高望。暗地里，核心贸易、关键航线、与鲛人的真正关系，依旧掌握在我们手中。”
“让他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交出我们愿意交出的。”
范蠡也笑了起来：
“不错。官方渠道，正好可以用来处理那些‘明面’上的贸易，为我们真正的核心业务打掩护。甚至，可以利用朝廷的资源，为我们办事。”
萧何点头：
“账目方面，我会准备好两套。一套给海事监和朝廷看，清晰合规。另一套，才是真实的。”
林婉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
“从今日起，我们与皇帝的博弈，将更多在这‘海事监’的舞台上展开。”
“他想借这个笼子困住我们，我们便在这笼子里，跳出最精彩的舞蹈给他看。”
“看看最终，是谁，能真正掌控这片大海的脉搏。”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新的舞台已经搭好。
名为“海事监”的棋局，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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