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深度扫描分析，在三个小时后得出了初步结果。
正如沈清言所料，当年受限于技术条件而无法深入探究的物证，在更高维度的分析视角下，显现出了新的价值。
“分析报告：
1. 棉麻纤维：非普通衣物常见混纺比例。经比对，与十年前青河镇及周边地区普遍使用的麻袋、劳保手套用料匹配度较低。纤维表面附着有极微量的鱼鳞蛋白残留及特定品牌猪饲料添加剂成分。
2. 红色黏土：确认为富含氧化铁的高岭土变种，并非青河镇周边砖窑厂普遍使用的原料。经与地质数据库比对，其微量元素构成与距离青河镇十五公里外，已废弃多年的‘红星陶瓷厂’ 取土坑土壤样本高度吻合。
3. 案件关联人数据交叉分析：发现一潜在关联点。当年的一名重点排查对象，后因证据不足排除的镇小学临时工赵永贵，其堂兄赵永福，在案发时期，正是红星陶瓷厂的一名运输司机。赵永贵本人亦有短期在陶瓷厂做临时工的经历。
报告末尾还附注了一条信息：红星陶瓷厂于2008年，即案发后第二年因经营不善倒闭，厂区及取土坑均已荒废。
鱼鳞、猪饲料、废弃陶瓷厂……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沈清言的脑海中开始迅速交织，勾勒出一个模糊但可能的方向。
凶手的工作或生活环境，很可能同时接触鱼类、养猪饲料以及陶瓷厂的红色黏土。或者，他频繁往返于青河镇与废弃陶瓷厂之间。赵永贵，这个当年因为“表现紧张”而被重点调查又排除的人，他的社会关系网中，恰好出现了与关键地点——红星陶瓷厂的直接链接。
这绝不是巧合。
第二天一早，沈清言带着整理好的分析思路和初步结论，找到了支队长李伟明的办公室。
李伟明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眉头习惯性地锁着，看起来事务繁忙。他听完苏孟拂（沈清言）的汇报，翻看着她打印出来的简单分析报告，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或欣赏的表情。
“小苏啊，工作有热情是好的。”李伟明放下报告，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这我们理解。但是……”
他顿了顿，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查案要讲程序，讲证据。你这……嗯，分析，听起来有点道理，但说到底，还是推测。重启一个十年的冷案，不是小事。需要投入大量警力物力，万一最后查不出结果，对上对下，都没法交代。”
“队长，我们不需要大规模重启，只需要批准进行有限的调查。”沈清言据理力争，“比如，重新检验当年的物证，特别是纤维和黏土，用现在的技术做更精细的成分分析。还有，对赵永贵及其社会关系进行外围的、谨慎的再调查。这不需要太多资源。”
李伟明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小苏，你想得太简单了。当年的物证，还在不在两说。就算在，重新送检需要流程，需要经费。调查赵永贵？凭什么呢？就因为他堂兄在陶瓷厂开过车？这理由太牵强了。十年了，人家说不定早就搬走了，过上正常生活了，我们无缘无故再去打扰，不合适。”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官僚式的推诿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惯性思维。
“可是，队长，这是一个被害的女童！她的家人等了十年了！”沈清言试图唤起对方的同理心。
李伟明的脸色沉了下来：“苏孟拂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是警察，办案要讲纪律，讲规矩！不能感情用事！全市每天有多少新发案件等着我们去处理？人力物力是有限的！不能把资源浪费在希望渺茫的事情上！”
他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主要任务是协助王建国同志做好档案整理工作。不要再把精力分散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上了。出去吧。”
沟通的大门被彻底关上。
沈清言沉默地走出支队长办公室，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苏孟拂的那份委屈和愤懑在胸腔里涌动。现实的阻力，远比想象中更加坚硬和冰冷。
回到资料室，王建国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看报纸，看到沈清言回来，脸上露出一丝“早知如此”的表情，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地说：“碰壁了吧？跟你说过，没用的。”
沈清言没有回应他的风凉话。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大脑飞速运转。
官方渠道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舆论压力？或许可以，但操作不当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内部关系？苏孟拂一个新入职的小警察，毫无根基。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利用规则内的微小空间，进行有限的、半地下的调查。
她重新打开电脑，调出内部系统。虽然她的权限很低，但查询一些基础的非保密信息还是可以的。她开始搜索赵永贵和赵永福的近况。
赵永贵，四十五岁，案发后不久就离开了青河镇，目前在邻市一个农贸市场经营一家水产铺子。赵永福，四十八岁，在红星陶瓷厂倒闭后，回到青河镇，靠打零工为生，据说嗜赌，经济状况不佳。
一个卖鱼，一个嗜赌……鱼鳞蛋白的线索，似乎指向了赵永贵。而红色黏土和陶瓷厂的线索，则指向了赵永福。兄弟两人……
一个模糊的猜想在沈清言脑中形成。
但如何验证？她无法进行正式调查，甚至不能轻易离开市区去青河镇走访，那会违反纪律。
就在这时，资料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年轻的男警探进头来，是支队技术中队负责物证管理的辅警小张。
“苏师姐，队长让我来把去年那批积压案的物证清单拿给王师傅核对一下。”小张说着，递过来一个U盘。
沈清言心中一动，接过U盘，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张，咱们局里那些年份特别久的冷案物证，还保存着吗？比如……十年前青河镇那边的案子？”
小张挠了挠头：“大部分应该都在吧，就在后面旧仓库的架子上。不过很多都登记混乱，灰尘老厚了，也没人管。怎么，苏师姐你对那些老案子感兴趣？”
沈清言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嗯，整理档案需要核对一下，怕有遗漏。仓库……方便进去看看吗？”
小张是个热心肠，也没多想：“行啊，我正好要去仓库找点东西，带你过去。不过里面又乱又脏，你做好心理准备。”
旧仓库位于办公楼后院的一排平房里，里面堆满了各种淘汰的办公家具和陈年杂物。靠墙的一排铁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贴着标签的物证箱，很多标签已经模糊不清，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在小张的帮助下，沈清言费了不少功夫，才在一个角落的架子上，找到了标记着“2007青河镇717”字样的两个硬纸板箱。箱子用胶带封着，上面落满了灰。
“找到了，就是这个。”小张拍了拍手上的灰，“苏师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打开？”
“不用了，谢谢你了小张，我自己核对一下就行，不耽误你时间了。”沈清言连忙道谢。
小张点点头，自顾自去找他需要的东西了。
仓库里只剩下沈清言一人。她看着这两个尘封的物证箱，仿佛看到了通往真相的一扇微光之门。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其中一个箱子的封条。里面是一些用证物袋封存的物品：小女孩当时穿的衣物（已经褪色）、现场勘查时提取的石膏脚印模（已经有些破损）、还有一些杂乱的现场照片原件……
她迅速翻找着。终于，在箱子底部，找到了两个较小的证物袋。一个里面装着几缕几乎看不清的纤维，标签写着“死者指甲缝提取物”。另一个里面是一小块用锡纸包裹的、已经干硬板结的泥土块，标签写着“死者鞋底附着物”。
找到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保存条件也谈不上好，但关键物证还在！
沈清言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能擅自将这些物证带出去送检，但她有系统。
“系统，能否在不破坏证物袋和内部物证的前提下，对这两份样本进行超微量扫描和成分复现分析？”
“可以。需要物理接触证物袋外部。启动无损扫描模式……扫描中……”
几分钟后，系统提示完成。更详细的数据流涌入沈清言的意识。
纤维成分确认，确与常见衣物用料不同，鱼鳞蛋白和猪饲料添加剂的残留信号虽然极其微弱，但被系统放大后清晰可辨。红色黏土的成分也与红星陶瓷厂取土坑样本匹配度高达97.3%。
不仅如此，系统还在纤维上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不属于林小小的皮肤碎屑。由于年代久远且量太少，无法用于常规dNA比对，但系统记录了其基因片段特征。
线索更加清晰了。
沈清言将物证袋小心地放回原处，重新封好箱子，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仓库。
官方路径受阻，物证分析却取得了关键进展。现在，她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让她绕开阻力，接近真相的支点。
这个支点，会在哪里呢？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电脑屏幕上，赵永贵和赵永福的信息。
或许，该去亲眼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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