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那盘溜肉段，凉了。
我没动，就让它在那儿供着。
我感觉文曲星就好这口，就好我这种从绝望里榨出来的，带着点人味儿的烟火气。
我妈，小雅，小静，三个人，围着我，像看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重症患者。
她们的眼神里，有惊恐，有担忧，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对那串天文数字的敬畏。
我把她们仨按在沙发上坐好。
“都别这么看着我，我脑子好使着呢。”
我点了根烟，烟雾缭绕里，我看着她们仨那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说：“上一个亿，我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亿，我得活成个人样儿。”
小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
“老公，咱们不求活成什么样儿，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行。”
“钱多钱少，够花就行，别再折腾了，我害怕。”
小静也在旁边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妈没说话，她只是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是我听得懂的，一辈子的心酸和后怕。
我把烟掐了，看着她们，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是折腾。”
“我是想干点儿正事。”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高楼大厦，像一根根插在地上的墓碑。
万家灯火，每一盏，背后都是一个故事，一个家。
“我那天突然想起我爸了。”
我的声音有点哑。
“他没去世前，总跟我吹牛逼，说他们单位盖的那栋家属楼，他当年是技术员，亲自监的工。”
“他说，那楼里的砖，他都认识。”
“我小时候不懂，觉得他吹牛。现在我懂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们。
“我爸一辈子，没挣着什么大钱，就是个国企的小干部。可他走了这么多年，那栋楼还在那儿立着，楼里还住着人，一代又一代。”
“他留下东西了。”
“我呢？”
我指了指自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他-妈-的上一个亿，除了留下一堆奢侈品的空盒子，一屁股还不完的人情债，还有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还留下啥了？”
“我就是一阵风，刮过去，连个响儿都没有。不，连屁都不如，屁还有味儿呢。”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小静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我走到我妈面前，蹲下，把头靠在她那双粗糙的膝盖上，像小时候一样。
“妈，我想干点实业。”
“我想盖房子。”
我妈的手，轻轻地落在我头发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傻儿子，盖房子，那水深着呢，你斗不过那些人的。”
我抬起头，眼睛里是她们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妈，我不是为了斗。我是为了……赎罪。”
“上一个亿，我飘在天上，脚不沾地，最后摔得粉身碎骨。这一个亿，我要把它，一锹土一车砖地，全都砸进地里。”
“我要盖楼，盖那种结结实实的，能让老百姓住进去，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的楼。”
“我不求挣多少钱，我就想，等我老了，死了，我也能跟我儿子吹牛逼，说‘看，那栋楼，你爹盖的，结实吧’！”
“钱这玩意儿，握在手里是纸，是数字，是虚的。只有把它变成钢筋水泥，变成千家万户的灯火，它才算活了，才算没白来我手里走一遭。”
我说完，看着她们。
小雅和小静不哭了，她们俩看着我，眼神里，那种惊恐和害怕，慢慢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那是一种，我曾经在她们眼里看到过，后来又被我亲手弄丢了的，叫做“崇拜”和“信赖”的东西。
我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漾起了一层水光。
她笑了，点了点头。
“行。”
“我儿子，长大了。”
“你想干，就去干。妈不懂生意上的事，但妈知道，人不能忘本。只要你干的是对得起良心的事，妈就支持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里那块因为挥霍和堕落而烂掉的窟-窿，被我妈这句话，给补上了。
晚上，我把我那两个KtV里买来的“媳妇”，还有我老丈人，都叫到了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我把我的想法，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老丈人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就憋出一句话。
“铁祝啊，爹不懂啥大生意，但爹知道，盖房子是良心活，那砖头瓦块，可不能糊弄人。”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爹，您放心，我要是敢偷工减料，不用别人，我自己先把自己的腿打折。”
我拿出纸和笔，开始规划。
“想盖楼，得先有公司。这叫师出有名。”
我决定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
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祝你安居”。
俗。
俗得掉渣。
但我喜欢。
我礼铁祝，祝愿天下所有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多他妈的伟光正。
我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第二天，我就去找了专业的代办公司，注册公司，走流程。
我给公司注册资本，直接拉满。
一个亿。
当我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签的不是字。
是军令状。
是对我自己的审判书。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因为我输不起的，不再是一个亿。
是我刚刚找回来的，那点儿做人的“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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