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爬过村东的老槐树，金晃晃的光就洒在了苏清月的麦地里。
麦穗沉得压弯了麦秆，风一吹，整片麦地翻着金浪，簌簌响。清月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碰了碰饱满的麦穗，心里头跟揣了蜜似的——这冬麦是她去年霜降前种的，从翻地、下种到浇水施肥，没敢有半点马虎，如今总算等来了收成。
“清月，准备好没？”
熟悉的声音从田埂那头传来，清月抬头，就看见顾晏廷推着村里那台红色的收割机过来了。机身擦得发亮，是队里唯一一台集体所有的收割机，平时都锁在仓库，只有秋收才拿出来用。
“晏廷哥，我早等着了！”清月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你看这麦子，穗子多沉！”
晏廷走到麦地边，弯腰抓了一把麦穗，指尖搓开麦粒，颗颗圆润饱满，泛着瓷白的光。他嘴角弯了弯：“长得确实好，比队里其他地块的都壮实。”
正说着，隔壁的王婶挎着篮子路过，看见这场景，笑着喊：“清月啊，你这麦子可真争气！我家那亩地的麦穗，比你的小一圈呢！”
清月笑着应：“王婶，您家的也不差，就是浇水时得多留意，别让土太干了。”
晏廷把收割机调整好，回头对清月说：“你站远点，机器动静大。”
清月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晏廷熟练地操作着收割机。机器“突突”地响着，麦秆被整齐地割下来，麦粒顺着传送带落进旁边的麻袋里。晏廷额头上很快渗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没顾上擦，只专注地盯着机器的走向。
清月看在眼里，转身去田埂边的树下，把带来的水壶拧开，晾着等他渴了喝。
半个多小时过去，一亩多地的麦子全收割完了。晏廷关掉机器，走到麻袋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袋子：“先称重，看看产量。”
队里的会计扛着秤过来，把麻袋挂在秤钩上。秤砣往刻度上挪了挪，会计眯着眼看了看：“四百二十斤！清月，你这亩地产量真高！”
“啥？四百二十斤？”旁边路过的村民都围了过来，满脸惊讶，“我家那亩才三百一十斤，差了一百多斤呢！”
清月也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吗？比去年多了快一百斤！”她转头看向晏廷，眼里满是感激，“晏廷哥，要是去年你没教我选种，我这麦子肯定长不了这么好！”
晏廷擦了擦额头的汗，接过清月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是你自己用心，天天来地里看，浇水施肥都准时，换别人也能种好。”
王婶凑过来说：“清月这娃子就是勤快，开春那会儿天还冷，我就看见她大清早来浇地，比队里的壮劳力还上心！”
清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种地哪能偷懒，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下午，晏廷套上队里的牛车，帮清月把两麻袋麦子搬上车。“粮站早上人多，现在去正好不用排队。”晏廷拍了拍牛背，牛车慢悠悠地往镇上走。
清月坐在牛车边，手里攥着衣角，有点紧张：“晏廷哥，你说粮站会不会压价啊？我听说去年有村民的麦子因为水分大，每斤少给了一分钱。”
晏廷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安慰道：“你放心，咱们的麦子我看过，水分少，颗粒又饱满，粮站肯定会按好价收。就算他们压价，我帮你说。”
牛车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镇上的粮站。门口排队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村民在等。晏廷把牛车停好，和清月一起把麻袋扛到粮站的检验台边。
“老张，麻烦看看这麦子。”晏廷对着里面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喊道。
老张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簸箕，从麻袋里舀了些麦子，摊在手心搓了搓，又吹了吹麦壳，点点头：“不错不错，这麦子颗粒饱满，杂质少，水分也够干，是一等品！”
清月听到“一等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
老张拿出秤，称了称总重量：“总共八百三十斤，一等品现在是每斤三分六厘，不过你这麦子质量特别好，我给你每斤多算两厘，按三分八厘算，怎么样？”
晏廷看向清月，清月连忙点头：“谢谢张师傅！太谢谢您了！”
老张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来：“八百三十斤乘以三分八厘，总共是三十一点五十四元，给你凑个整，三十块钱，行不？”
“三十块！”清月接过老张递来的钱，手指都有些发抖。这是她种麦子以来卖的最好的价钱，比她预想的多了五六块。她紧紧攥着钱，心里盘算着：给隔壁张奶奶买两斤红糖，再买块布给奶奶做双鞋，剩下的……她抬头看了看晏廷，想起他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心里有了主意。
从粮站出来，晏廷把清月送回村口：“钱拿好，别弄丢了。”
“嗯，晏廷哥，谢谢你今天帮我。”清月把钱揣进贴身的口袋里，抬头看着晏廷，“我去趟供销社，晚点再回家。”
晏廷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清月往供销社走，路过顾家院门口时，正好碰见李桂英端着盆出来倒水。李桂英瞥见清月手里攥着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拦着她问：“清月，你手里攥着钱干啥去？刚从镇上回来？”
清月没打算瞒着她，如实说：“嗯，把麦子卖了，去供销社给晏廷哥买件新衬衫。”
“哟！”李桂英突然拔高了嗓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想着给干部买东西？我看你就是想巴结晏廷，好让他以后多帮你办事吧？”
清月皱了皱眉，语气平静：“李婶，我不是巴结。晏廷哥帮我收割麦子，还陪我去卖粮，之前老黑欺负我也是他帮忙，我谢谢他是应该的。”
“应该？”李桂英冷笑一声，伸手挡住清月的路，“你也不看看自己啥身份，晏廷是大队的干部，以后要往上升的，你给他送东西，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收了你的好处，影响多不好！”
清月看着李桂英刻薄的嘴脸，心里有点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送件衬衫只是想表达感谢，没有别的意思。晏廷哥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会误会的。”
“你还嘴硬！”李桂英不依不饶，“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晏廷才不会要你的破东西！你赶紧把钱收起来，别去丢人现眼！”
清月不想再跟她争辩，绕开李桂英就往前走：“李婶，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就不劳您操心了。”
李桂英看着清月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嘴里嘟囔着：“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早晚要后悔！”
清月没理会身后的嘟囔，快步走到供销社。供销社里人不多，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日用品，最里面的货架挂着几件男士衬衫。
她走到货架前，目光落在一件浅灰色的衬衫上。衬衫是的确良面料的，摸起来光滑，领口和袖口都缝得整整齐齐，是当时男士最常见也最体面的款式。
“同志，这件衬衫多少钱？”清月指着衬衫问旁边的售货员。
售货员走过来，看了看衬衫：“这件八块钱，质量好得很，耐穿，还不容易皱。”
八块钱不算少，差不多是她卖麦子钱的四分之一。清月犹豫了一下，手指摸了摸衬衫的面料，想起晏廷那件旧衬衫，咬了咬牙：“我买了。”
售货员把衬衫叠好，装进纸袋里递给清月：“拿好啊，这衬衫卖得快，就剩这一件了。”
清月接过纸袋，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又紧张又期待。她拿着纸袋往大队部走，想赶紧把衬衫送给晏廷。
大队部的门虚掩着，清月轻轻推开门，看见晏廷正坐在桌前写东西，手里握着钢笔，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
“晏廷哥。”清月小声喊了一声。
晏廷抬起头，看见是她，眉头舒展开：“怎么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清月走到桌前，把纸袋递过去，脸颊有点发烫：“晏廷哥，给你的。谢谢你帮我收割麦子，还陪我去卖粮。”
晏廷愣了一下，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是件浅灰色的衬衫。他拿起衬衫，指尖碰到光滑的面料，心里忽然一暖，耳根不自觉地红了。
“你……你不用给我买这个。”晏廷有点不好意思，把衬衫又叠好，放回纸袋里，“我有衣服穿，你留着钱自己用。”
“不行！”清月连忙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那件衬衫都洗得发白了，袖口还磨破了，这件正好给你穿。我试过了，你穿肯定合身。”
晏廷看着清月认真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他把纸袋攥在手里，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你，清月。”
“不用谢！”清月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是穿着合适，以后我再给你买别的！”
晏廷点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里的纸袋上，也落在清月笑盈盈的脸上，整个屋子都透着股暖融融的气息。
后来，晏廷在开社员大会的时候穿了这件浅灰色的衬衫。村民们见了，都笑着说：“晏廷同志，这件衬衫真好看，衬得你更精神了！”
晏廷摸了摸衬衫的领口，看向人群里的清月，眼里满是笑意：“是清月买的，她眼光好。”
清月听到这话，脸颊微红，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衬衫，更是她和晏廷之间，一份暖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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