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小雪，太阳躲在云后，把村口的路照得亮堂堂的。顾王磊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行李包，脚步轻快地往村里走，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跟着他的心情打节拍。
行李包里塞得满满当当——给娘带的镇上老字号的雪花膏，瓶身裹着两层软纸，怕路上摔碎；给招娣买的带橡皮的铅笔，是他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挑的，笔杆上印着小熊猫；还有给兰兰的碎花发绳，浅粉色的，他记得兰兰总把头发扎得松松的，戴这个肯定好看。
本来学校是腊月三十才放假，可他实在等不及，跟老师请假提前两天走了。没给家里写信，就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尤其是兰兰，信里她说编竹篮赚了钱，还说招娣得了奖状，他早就想回来看看，听她当面说这些事。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王磊停下脚步，远远就看见清月和兰兰在棚子里编竹篮。棚子上的帆布被风吹得轻轻晃，里面亮着煤油灯，暖黄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裹着竹条的清香，飘得老远。
兰兰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攥着竹条，正低头编着回字纹。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编得认真，时不时抬手把垂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还沾着点竹屑——跟他临走前，帮她抄笔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王磊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把行李包往肩上提了提，朝着棚子大声喊：“兰兰，我回来了！”
声音刚落，棚子里的动作一下停了。张兰手里的竹条“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阳光正好照在王磊身上，他穿着学校发的蓝色校服，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却笑得格外亮。张兰看着他，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顾不上捡地上的竹条，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竹屑，起身就往棚外跑。
“王磊！”她扑进王磊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校服衣角，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都不告诉我们，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到呢！”
王磊伸手抱住她，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后背的布衫还带着棚子里的寒气。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很柔：“想给你个惊喜，怕写信说了，就没惊喜了。你看，我没耽误过年吧？”
“不耽误，不耽误……”张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把他的校服浸湿了一小块，“你在学校好不好？有没有冻着？是不是经常吃咸菜？”
一连串的问题，像小石子似的砸出来，全是她藏在信里没敢问的牵挂。王磊心里暖烘烘的，他拿起她的手，指尖还有编竹条磨出的薄茧，指节处有个刚结疤的小口子——肯定是编竹篮时划的。
“我在学校好着呢，”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帮她暖着，“宿舍里有炉子，不冷。每周还能去食堂买次肉，没总吃咸菜，你别担心。”
“王磊回来了？”苏清月掀开门帘走出棚子，手里还拿着没编完的竹篮，看到两人相拥的样子，笑着打趣，“可算回来了，你娘这些天天天在门口盼，说你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去镇上接了。快回家吧，别在这儿冻着。”
王磊松开兰兰，拉着她的手，朝着清月笑：“谢谢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兰兰编竹篮了。我刚才看棚子里堆了不少，订单都完成了？”
“快了，就剩最后几个，你回来正好，能歇几天了。”清月说着，帮他拎过行李包的一角，“走，回家，你娘肯定等着呢。”
三人往家走，刚拐过村口的弯，就听见二柱的大嗓门：“王磊哥！是王磊哥回来了不？”
张二柱扛着锄头从地里跑过来，刘三妹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半袋冻柿子。二柱跑到跟前，上下打量着王磊，笑着说：“可算回来了！我跟三妹还说，明天去镇上接你呢，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在学校咋样？是不是比咱们村热闹？”
“热闹，学校里有好多同学，还有图书馆。”王磊笑着回答，从行李包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递给三妹，“三妹，给你带的糖，甜的。”
三妹接过糖，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赶紧剥了一块塞进嘴里：“谢谢王磊哥！真甜！你在学校有没有学新东西？能不能教我写字？”
“能啊，等过了年，我教你写‘新年快乐’。”王磊点头答应，二柱在旁边急了：“王磊哥，那我呢？你也得跟我说说学校的事，比如老师讲课啥样，有没有城里来的同学？”
“都跟你们说，都跟你们说。”王磊被他逗笑，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跟着一串，热闹得很。
还没到顾家院子，就看见李桂英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攥着块抹布，显然是刚擦完桌子就跑出来了。她看见王磊，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脚步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磊子！你可回来了！娘天天盼，天天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王磊的手被娘攥得紧紧的，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抖。李桂英盯着他的脸看，眼圈一下就红了：“瘦了，脸都尖了，是不是在学校没吃好？食堂的饭是不是没娘做的香？”
“娘，我没瘦，是在学校锻炼多了，结实了。”王磊反手握住她的手，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食堂的饭哪有您做的香？我早就想吃您做的红烧肉了。”
“有有有！”李桂英赶紧点头，拉着他往院里走，“娘昨天就买了肉，今天给你做红烧肉，还有你爱吃的炖鸡肉，保证让你吃够！”
“王磊哥！”招娣抱着奖状从屋里跑出来，举着红本本就往王磊面前凑，“你看！我得的三好学生奖状！兰兰嫂子教我写字，我还考了九十五分呢！”
王磊接过奖状，指尖拂过烫金的“三好学生”四个字，心里满是欣慰。招娣比他走的时候懂事多了，以前总爱闹脾气，现在还能得奖状，兰兰和清月肯定费了不少心。
“招娣真厉害！”他把奖状还给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小时候可没得过三好学生。以后继续努力，等你考上大学，哥给你买新书包。”
“真的？”招娣眼睛亮了，抱着奖状蹦蹦跳跳地往屋里跑，“娘！王磊哥说我考上大学给我买新书包！”
李桂英笑着骂：“这孩子，就知道要东西。磊子，快进屋，屋里生了炉子，暖和。”
进屋后，王磊把行李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给娘的雪花膏，李桂英捧着小瓶子，舍不得打开，嘴里念叨：“这么贵的东西，你咋给娘买这个？留着钱自己花多好。”
“娘，不贵，我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您擦了皮肤好。”王磊说着，又把带橡皮的铅笔递给招娣，“招娣，这个给你，写字错了能擦，不用总用口水抹了。”
招娣接过铅笔，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跑到桌边就开始写字，嘴里还念：“王磊哥买的铅笔就是好，比我之前的好用！”
最后，王磊从行李包最底下，掏出个小纸包，递给兰兰：“兰兰，给你的。”
兰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条浅粉色的碎花发绳，布料软软的，上面还绣着小小的梅花。她的脸一下红了，手指捏着发绳，小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王磊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笑着说，“我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挑的，觉得这个颜色衬你。”
李桂英在旁边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俩孩子，眼里的情意藏都藏不住，等磊子毕业，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晚饭的时候，堂屋的桌子上摆满了菜。一大碗红烧肉，油亮亮的，飘着葱花；炖鸡肉装在搪瓷盆里，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还有炒青菜、腌萝卜，都是王磊爱吃的。李桂英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
“快吃，多吃点，”李桂英看着他，眼里满是疼惜，“在学校肯定没这么多肉吃，今天敞开了吃。”
王磊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油香在嘴里散开，是娘的味道，比学校食堂的肉香多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的菜好吃，在学校天天吃咸菜，都快忘了肉味了。”
“那以后放假就早点回来，娘给你做。”李桂英又给他夹了块鸡肉，“你看你兰兰嫂子，这段时间编竹篮，手都磨出茧子了，还帮你攒了钱，说等你回来给你买新衬衫。”
兰兰的脸一下红了，赶紧低头扒饭：“娘，您别说了……”
王磊看向兰兰，她的耳朵还红着，手里的筷子在碗里轻轻拨着饭。他心里一暖，夹了块鸡肉放进她碗里：“兰兰，你也多吃点，编竹篮辛苦你了。新衬衫不用买，我有校服穿就行，你留着钱给自己买块新布。”
“我不用，”兰兰摇摇头，把鸡肉夹回他碗里，“你在学校穿校服就行，回家得有件新衬衫，不然别人该说你了。”
苏清月看着两人互相夹菜的样子，笑着说：“行了，你们俩别推了，菜多着呢。王磊，你在学校有没有学到新东西？比如种庄稼的新技术，以后能教给村里人种地。”
“学到了，”王磊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们老师讲过反季节种植，用塑料膜保温，能让菜长得快。等开春了，我跟清月嫂子、兰兰一起试试，种点菠菜，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真的？那太好了！”李桂英眼睛亮了，“要是能种出反季节的菜，咱们村就能多赚点钱，你可真是咱们村的功臣！”
“娘，这都是老师教的，我就是传个话。”王磊不好意思地笑了，“还得靠大家一起干，才能成。”
晚饭在说说笑笑中结束，煤油灯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暖融融的。王磊看着满屋子的亲人，心里满是踏实——这就是家的味道，有娘的牵挂，有兰兰的想念，有招娣的热闹，还有清月和乡亲们的帮衬。
他想着，等过了年，跟清月嫂子一起试种反季节蔬菜，帮兰兰一起编竹篮，让家里的日子再红火点。这个冬天，因为他的提前回来，变得格外暖，也让他更盼着来年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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