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苏清月就醒了。棚子外的天还蒙着层灰，风裹着秋凉往布缝里钻，她却没再像前几晚那样缩成一团——心里揣着事，再冷也睡不着。
她摸黑坐起来，指尖碰到布包里的五块钱，纸币被体温焐得软和。昨天闹到最后，顾晏廷说要问乡上同志，她不知道这是缓兵之计，还是真要松口。但不管怎样，她得先把搭棚子的地方清出来，哪怕最后分不成家，至少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刚摸到门边的柴刀，院中间就传来顾晏廷的声音。他的声音比平时沉，带着点没歇好的沙哑：“娘，招娣，清月，都到院心来，有话要说。”
苏清月顿了顿，握着柴刀的手紧了紧，还是推开布帘走了出去。
李桂英是最后出来的，头发没梳顺，藏青褂子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昨天没消的怒气。她一看见苏清月，就往门槛上一坐，双手抱在胸前：“大清早的叫魂呢？有话快说，我还得喂猪。”
顾招娣躲在李桂英身后，脑袋探出来，眼神怯生生的，却还不忘瞪苏清月一眼——昨天被顾晏廷瞪过，她不敢再乱说话，可心里的气还没消。
顾晏廷站在院心的老槐树下，脚下踩着几片落下来的槐叶。他扫了一圈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桂英身上，声音没带情绪，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劲：“昨天说的分家，我想好了。”
李桂英猛地抬头，银簪子晃了晃：“你想啥了？我告诉你晏廷，想分家没门！”
“娘，听我说完。”顾晏廷打断她，往前站了半步，“清月在院西搭棚子住，我分村东头那半亩菜地给她——就是之前种红薯的那块，地力还行。以后她自己种粮自己吃，顾家不再管她的吃食，也不再让她干家里的活。”
“你疯了？！”李桂英“腾”地从门槛上跳起来，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半亩地是咱家最好的菜地！去年收的红薯够吃小半年，你居然分给她？她一个外人，凭啥占顾家的地？”
她往前冲了两步，想拉顾晏廷的胳膊，却被他侧身躲开。顾晏廷的眉头拧着，眼神比昨天更冷：“娘，清月不是外人，是顾家的媳妇。再说，昨天闹成那样，村里人都看着，再耗下去，人家该说顾家容不下人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点，却还是没松口：“清月不想跟家里闹，分家对大家都好——她不用再看您的脸色，您和招娣也不用天天跟她置气，这不挺好？”
李桂英还想吵，顾招娣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娘，哥好像是认真的……”
她本来想说“那以后喂猪洗衣谁干”，可话到嘴边，迎上顾晏廷看过来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顾晏廷的眼神不算凶，可那股子沉劲，让她不敢再像昨天那样帮腔——她知道，哥要是真下了决心，再闹也没用。
苏清月站在旁边，手里还攥着柴刀，听见“分半亩菜地”时，整个人都愣了。她以为最多能让她搭个棚子，没想到顾晏廷真会分地给她。那半亩地她知道，在村东头的坡下，离水源近，土也肥，去年她还帮李桂英去浇过红薯。
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顾晏廷面前，声音有点发颤，却很清亮：“哥，谢谢……谢谢哥。我以后肯定好好种那半亩地，自己的吃穿自己解决，绝不会给顾家添麻烦。”
顾晏廷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亮得很，像落了星子，脸上的拘谨少了大半，露出点踏实的笑意。他心里莫名松了点，点了点头：“嗯，搭棚子要是缺木料，院里那堆旧松木你能用，不够再跟我说。”
“你还帮她！”李桂英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顾晏廷的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松木是我攒着给你盖新房的！你倒好，全给她用！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她说着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狠狠摔了下木门，“哐当”一声，震得院墙上的土都掉了点。顾招娣看了看顾晏廷，又看了看苏清月，嘴撇了撇，还是赶紧跟在李桂英后面跑了进去，临进门还不忘回头瞪苏清月一眼。
屋里很快传来李桂英的哭声，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话，苏清月却没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刺耳——心里像压着的石头被挪开了，连风都好像暖了点。
顾晏廷看着紧闭的屋门，叹了口气，转头对苏清月说：“别理她们，过两天就好了。菜地我下午带你去认，你先把棚子的地基清出来，有啥要帮忙的，喊我一声。”
苏清月连忙点头：“谢谢哥，不用麻烦你，我自己能行。”
顾晏廷没再多说，转身往院外走——他今天要去公社上工，得赶在太阳出来前到。路过苏清月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句：“那五块钱你收好，搭棚子要是缺东西，就去供销社买。”
苏清月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眼眶有点热，却没说谢谢——她知道，说多了反而生分，以后好好过日子，不给顾家添麻烦，就是最好的报答。
等顾晏廷走了，苏清月才敢放开胆子笑。她拿着柴刀，走到院西的空地前，这块地有两间房那么大，角落里堆着些枯枝，还有半人高的杂草。她蹲下来，拔了根草，土是松的，适合搭棚子的地基。
“丫头，这是要搭棚子啦？”隔壁张二柱娘端着洗衣盆路过，看见她蹲在地上，笑着问了句。
苏清月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意：“是啊婶子，哥同意分家了，分了村东头半亩菜地，以后有自己的地了。”
“哎哟，那可太好了！”张二柱娘放下洗衣盆，凑过来看了看空地，“这块地好，背风，搭棚子的时候多垫点茅草，冬天就不冷了。要是缺人手，让二柱来帮你搭架子，他力气大。”
“谢谢婶子，不用麻烦，我自己慢慢弄就行。”苏清月连忙道谢，心里暖烘烘的——以前在顾家，李桂英总跟邻居说她的坏话，现在她分出来，邻居倒愿意帮她了。
张二柱娘又说了几句贴心话，才端着盆走了。苏清月看着空地，心里开始盘算：先把杂草拔干净，再用柴刀把枯枝劈成短木，搭个三角形的架子，上面铺茅草，四周用黄泥糊上，这样冬天就能挡住风。
她拿起柴刀，开始劈第一根枯枝。刀锋落下，“咔嚓”一声，枯枝断成两截。她的动作不算快，手上的伤口还没好透，用力时会有点疼，可每劈一下，心里就踏实一分——这是她自己的棚子，自己的地，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劈到太阳升起来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顾晏廷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
“我跟队长请假回来的，带你去认菜地。”顾晏廷把镰刀递给她，“菜地边上有片芦苇，砍点回来，能编个草帘，铺在棚子上更暖和。”
苏清月接过镰刀，跟着顾晏廷往村东头走。路上遇见几个村里人，都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没人再提昨天闹分家的事。她走在顾晏廷后面，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感激——要是没有他拍板，她恐怕还得在顾家受气。
到了村东头的菜地，顾晏廷指着中间的一道田埂：“从这到那头，半亩地，之前种的红薯藤还没拔，你要是嫌麻烦，我下午来帮你拔。”
苏清月走到地里，蹲下来摸了摸土，土是黑的，还带着点潮气。她抬头看向顾晏廷，笑着说：“不用麻烦哥，我自己来就行。冬天种点白菜萝卜，明年春天再种玉米，够我自己吃了。”
顾晏廷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也松了口气。昨天晚上他没合眼，翻来覆去想了半宿——再闹下去，苏清月真要是走了，村里该说顾家容不下人了，而且苏清月能编竹篮赚钱，分出去也饿不着。娘和招娣虽然不满，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拍了板，她们也不敢真怎么样。
“那你先在这看看，我回去把院里的旧松木搬过来，给你搭棚子的架子。”顾晏廷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苏清月站在菜地里，看着眼前的半亩地，又看了看远处的村子，心里敞亮得很。风从田埂上吹过，带着泥土的香味，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镰刀，开始砍地边的芦苇——她的日子，总算要熬出头了。
等她抱着一捆芦苇回到院里时，顾晏廷已经把旧松木搬到了空地旁。他蹲在地上，正在画棚子的地基，看见她回来，抬头说：“先歇会，喝口水，等下咱们一起搭架子。”
苏清月放下芦苇，接过顾晏廷递来的水瓢，喝了口凉水，心里却暖得很。她看着顾晏廷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旁边堆着的木料，忽然觉得，就算棚子小，菜地少，只要能安稳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屋里的门还关着，李桂英和顾招娣没出来，可苏清月已经不在乎了——她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处，以后的日子，要靠自己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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