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小刘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哗啦啦的钥匙串在空楼道里特别刺耳。“哥，姐，这房子南北通透，采光好！”七月正午的毒太阳下，401的门一开，一股阴冷气却直扑出来，激得人汗毛倒竖。
陈明宇抱着六岁的女儿朵朵，皮鞋踩过地板上一块发黑发褐的污渍。朵朵打了个冷颤。程小雅摸着厨房台面，一手油灰，“刘先生，这房子空了多久？味儿有点怪。”
小刘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没几年！房主急用钱，三折！您看这地段，重点小学！”他刻意回避了那个问题。
陈明宇没应声，眼睛盯着卧室墙上那道从天花板裂到墙脚的裂缝，像条僵死的蜈蚣。银行卡的余额、昨天看房那八千的月供、这里的六十万全款……朵朵的发卡冰到他的喉咙，让他想起老家葬礼上纸钱拂过脖颈的感觉。“行，我们要了。”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心里一沉。
签合同那天下着细雨。程小雅的手指悬在签名处发抖，“老公，阁楼那个箱子……”验房时，他们在积满灰尘的阁楼角落，发现了个用白绳子捆得死死的纸箱，陈明宇好奇扒开看过，里面是三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寿衣。
中介小刘急忙插话：“哎呀姐！肯定是上家老人留下的，我们签完马上派人清理！”程小雅看着六十万的价格，心一横，潦草地签了字。合同上，房主的名字——陈伟，以及附件里那条“凶宅免责条款”的墨迹都还没干透。
搬家那天，阳光刺眼。程小雅正哼着歌给女儿房间贴卡通墙纸，阁楼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陈明宇灰头土脸地抱着那个纸箱冲下来，脸色铁青：“真他妈活见鬼了！我明明让中介清理掉的！”最上面那件小号的寿衣泛着诡异的青白色，袖口用红丝线绣的莲花，在阳光下像血丝。陈明宇气得狠狠踹了纸箱一脚，咒骂着：“该死的中介，说话当放屁！”他拎起箱子，跑到几条街外的垃圾桶才扔掉。
怪事，像渗出的污水，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先是朵朵后脑勺长出一小撮白绒毛，陈明宇下巴冒出几根扎眼的白胡子。夫妻俩互相安慰，说是压力大。
接着，是深夜出现的甜腻气味，甜得发齁，里面还掺着类似灰烬的粉末，吸进去鼻子火辣辣地疼。程小雅好几次半夜惊醒，都朦胧看见床头站着个模糊的小影子，开灯却只有熟睡的朵朵。一次，她清晰地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说：“阿姨，我的兔子不见了。”吓得她一夜无眠。
陈明宇则开始倒霉透顶。在工地干活时心神恍惚，差点从架子上摔下来。跟了他多年的旧车，无缘无故接连出故障，维修费像无底洞。更糟的是噩梦，总梦见一对看不清脸的双胞胎小女孩，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哭着找爸爸妈妈，醒来一身冷汗，心头憋闷。
家里的空气越来越粘稠、压抑。程小雅变得暴躁易怒，为一点小事就和陈明宇大吵，她自己却手软乏力，打碎碗盘是常事，指甲变得像蛋壳一样脆。她总感觉有视线黏在背后，尤其是次卧，阴冷得让人站不住。
搬进来快一个月时，噩梦露出了全貌。朵朵开始梦游。一天深夜，陈明宇发现女儿床上空了，最后在漆黑一片、从未使用过的次卧角落里找到她。朵朵背对着门，蹲在地上，对着空墙壁小声嘀咕：“……好冷……这里好黑……我们一起玩吧……”陈明宇打开灯，朵朵猛地回头，眼神空洞，脸上却挂着一个极其陌生的诡异微笑。陈明宇连抱带拽地把孩子弄回床上，夫妻俩看着呼吸平稳的女儿，恐惧像冰水淹没了心脏。
从那天起，陈明宇和程小雅自己也看到了更多。陈明宇半夜上厕所，在镜子里瞥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影。程小雅在厨房做饭时，眼角总扫到有小小的影子在客厅门口一闪而过。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即使在白天也如影随形。
厄运像滚雪球般加速。陈明宇的工地因一起与他无关的严重事故无限期停工，他瞬间断了收入。程小雅出门买菜，好端端走在人行道上，竟被一辆冲上来的电动车撞倒，脚踝骨折。家里的电器开始接二连三地报废，冰箱、电视、洗衣机，修都修不过来。
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侵蚀。陈明宇开车时，会突然产生猛打方向盘冲下高架桥的冲动；看到厨房里的菜刀，会不受控制地想象它砍进自己身体的画面。他被这些念头折磨得濒临崩溃。程小雅则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常常抱着朵朵无声流泪，觉得生活毫无希望，有一次甚至恍惚地走到阳台边缘，幸亏被陈明宇发现拽了回来。这个家，已经被绝望彻底吞噬。
朵朵的状况最令人心碎。她越来越沉默，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她不停地用画笔画着同样的图案：四个手拉手的、涂成黑色的小人，背景是扭曲的线条，像是一条路，又像是一团乱麻。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恐惧和麻木。
他们终于意识到是这个房子有问题，于是决定调查关于这个房子的过去。
他们只知道房主叫陈伟（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过户时也见过身份证复印件，但交易完成后就再也联系不上。面对家破人亡的惨状，他们必须弄明白这房子到底怎么回事。
陈明宇硬着头皮去敲邻居的门。楼下一位热心的大妈一听他们住在401，脸色立刻变了，压低声音说：“那家啊……唉，真是造孽！大概十年前吧，出车祸，一家四口全没了，听说还有一对双胞胎小姑娘，才五六岁，可怜呐……房子后来好像是他家一个侄子接手了，但从来没见人住过，邪乎得很……”
“双胞胎小姑娘”？程小雅立刻联想到朵朵的梦游、耳边的呓语和那些画。他们冲到市图书馆，翻找泛黄的旧报纸，终于在2009年3月17日的《江州晚报》上找到了《货车侧翻致四死惨剧》的报道，遇难者名单印证了邻居的话：陈国华（38岁）、李秀兰（35岁）、陈雨欣（5岁）、陈雨彤（5岁）。
房主陈伟，就是陈国华的侄子！他们又设法托了一点关系，查到更令人发指的内情：陈伟在2010年继承房产后，并未居住或出租，而是将叔叔一家四口的骨灰盒长期放置在次卧里，整整十年！直到2020年他因欠下巨额赌债急需用钱，准备卖房。才将骨灰盒当作垃圾，随意丢弃到了郊区的垃圾场！
真相大白的瞬间，夫妻俩如坠冰窟！原来这是一个骨灰房，他们发疯似的用工具撬开次卧墙角的踢脚线，赫然发现了卡在墙缝里的半片青瓷骨灰坛残片！内侧还沾着那层糖霜似的、散发着甜腻怪味的粉末！
那一家人冤魂不散，一直盘踞在此！他们的骨灰被至亲之人亵渎，灵魂不得安宁，便将这滔天的怨气，全部发泄在了新的居住者身上！那些幻觉、厄运、自杀的念头、诡异的影子……全都是这怨灵在作祟！它们用彻骨的阴气和怨恨，一点点吸走他们的生机，扭曲他们的心智，要将他们也拖入永恒的黑暗！
此时的朵朵，已经几乎认不出父母，整天蜷缩在角落，抱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兔子”喃喃自语。陈明宇看着家不成家、人不成人的惨状，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最终汇聚成了一场焚尽一切的、冷静的疯狂。
他没有犹豫，从车库里找出了一个原本装矿泉水的空塑料瓶，步行到几公里外的加油站，买了汽油灌进去。然后，他平静地把瓶子塞进外套里，揣上那把水果刀，走出了家门。
中介公司里，经理小刘正对着电脑。门被推开，他看到陈明宇时，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陈明宇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老，布满了褐斑，但眼神却是一种死寂的平静。
“刘经理，那房子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陈明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寒意。
小刘裤裆瞬间湿了，连连后退：“陈哥！我……我有我的难处，公司规定……”
“规定？”陈明宇惨然一笑，猛地掏出那个汽油瓶，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刺鼻的液体泼向小刘，泼向办公桌、文件柜……“那我的家呢？我女儿呢？谁他妈来管？！”
“你疯了！！”小刘惊恐地尖叫，想往外跑。
陈明宇扑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他，另一只手擦着了口袋里的打火机。火苗碰到汽油的瞬间，“轰”一声爆燃起来！烈焰瞬间吞没了两人，吞没了桌椅，吞没了这一切的谎言与绝望。
监控画面的最后几帧，在扭曲的火焰中，似乎隐约映出了四个透明的人影，静静地站在火场边缘。
消防员扑灭大火后，在办公室中央发现了两具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烧成焦炭的男性尸体。后续的尸检和dNA比对，明确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陈明宇，和中介经理小刘。现场勘查报告指出，起火原因系人为泼洒汽油点燃，并在灰烬中检测出了异常高浓度的人类骨灰成分。
而那套吞噬了两家人的401凶宅，彻底成了连流浪汉都不敢靠近的绝地。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附近的邻居似乎总能隐约听到墙壁里传来细碎的哭泣声、争吵声，以及小女孩天真又空灵的呼唤：
“……爸爸……妈妈……姐姐……来玩呀……”
空气里，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死亡气息，缠绕着这栋楼，再也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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