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第一次听到那哭声，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
她刚把晒了一天的玉米收进仓房，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天色已晚，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桂芳捶了捶酸痛的腰，准备回屋做饭，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声音。
呜呜...呜呜呜...
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像是个女人在抽泣。声音从村口那口老枯井的方向传来。
桂芳愣住了，手里的簸箕地掉在地上。那口井早就干了，村里人说是二十年前就没了水，井口用一块大青石板盖着，怕小孩掉进去。现在怎么会有人在那哭？
谁在那儿？桂芳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哭声戛然而止。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知了在远处的树上叫得人心烦。
桂芳摇摇头，心想大概是听错了。她弯腰捡起簸箕，拍了拍上面的土。可刚一转身，那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仿佛就在她耳边。
呜呜...好冷啊...井里好冷...
桂芳浑身一颤，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声音又细又尖，带着说不出的哀怨，听得人心里发毛。她猛地回头，望向枯井的方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她看见井口上的青石板好好地盖着，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桂芳！饭做好了没？丈夫张大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把桂芳吓了一跳。
就来！她应了一声，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枯井，快步走回屋里。
灶台的火光映在桂芳脸上，她机械地往锅里添水，心思却全在那奇怪的哭声上。那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幻觉。可村里人都说那口井早就干了，怎么会有人说井里好冷？
发什么呆呢？水都溢出来了！张大山不满地嘟囔着，自己拿起瓢舀掉多余的水。
桂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大山，我刚才...听见井那边有女人在哭。
张大山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胡说什么，那口井多少年没人用了，谁会去那儿哭？
真的，我听得清清楚楚，她说井里好冷...
张大山把瓢重重地扔进缸里，水花溅了桂芳一身。你这婆娘，整天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又听那些长舌妇讲鬼故事了？
桂芳低下头不再说话。她知道丈夫最烦这些的东西。自从三年前儿子小虎在河里淹死后，张大山就变得暴躁易怒，对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夜里，桂芳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院子里一片惨淡。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那哭声又来了。
呜呜...救救我...救救我...
这次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窗外。桂芳猛地坐起身，冷汗湿透了后背。她推了推身边的张大山，丈夫只是咕哝了一声，翻个身又睡了。
桂芳颤抖着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什么人在招手。哭声时断时续，引导着她向院外走去。
桂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去，她只觉得那哭声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让她无法忽视。她披上外衣，悄悄推开房门。
月光下的村路像铺了一层霜，桂芳的布鞋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她循着哭声来到枯井前，惊讶地发现那块青石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开了一条缝，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等着吞噬什么的大嘴。
谁...谁在那里？桂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哭声突然停了。四周静得可怕，桂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探头向井里看去。
月光照不进井底，那里黑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桂芳正想后退，忽然听见井底传来一声水响。
水？枯井里怎么会有水？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井底的黑暗中浮上来！那是个女人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上，嘴唇青紫，眼睛是两个黑洞，正直勾勾地盯着桂芳。
啊——！桂芳尖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井口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那双手抓住井沿，一个湿淋淋的人影正从井里爬出来！
桂芳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爬出井口，湿透的白裙子滴着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女人的脖子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着，像是被人折断过。
桂...芳...女人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底的回音。你...记得我吗...
桂芳拼命摇头，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她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可对方却知道她的名字！
女人缓缓抬起头，那张泡得肿胀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桂芳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那张变形的脸上，她隐约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秀...秀兰？桂芳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叫李秀兰的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村里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桂芳那时还小，只记得大人们窃窃私语，说秀兰可能是跟外乡人跑了。
你...还记得我...女鬼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泡得发黑的牙齿。井里...好冷啊...二十年了...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桂芳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你在井里...没人知道...
女鬼突然向前飘了一步，桂芳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和水腥气。你...撒谎...女鬼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那天晚上...你明明看见了！看见他把我推下井！
桂芳的脑子里的一声，一段被深埋的记忆突然浮现出来。那年她八岁，有天晚上偷偷跑出来捉萤火虫，正好看见...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桂芳尖叫着，手脚并用往后爬。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猛地扑向桂芳：你看见了！你看见张大山杀了我！就因为我拒绝了他的提亲！
桂芳如遭雷击。张大山？她的丈夫？不可能...他们结婚时张大山说从没见过秀兰...
女鬼的头发突然暴长，像无数黑色小蛇向桂芳缠来。你们...都该死...他把我锁在井底...用铁链...女鬼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深深的勒痕和锈迹斑斑的铁链，现在...轮到你了...
桂芳终于崩溃了，她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一声水响。她回头一看，井水不知何时已经漫出了井口，正向她涌来！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水面上还漂浮着缕缕头发。
救命啊！救命！桂芳拼命喊着，可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睡死了一般。
黑水转眼就漫到了桂芳脚边，她转身要跑，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桂芳低头一看，水中有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来，都在向她抓来。
下来陪我吧...桂芳...女鬼的声音从水中传来，就像...当年他陪我那样...
桂芳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拖向水中，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黑水漫过她的膝盖、腰部、胸口...最后完全淹没了她。
在沉入水底前的最后一刻，桂芳看见井底站着无数个白衣女鬼，全都长着同一张脸——李秀兰的脸。她们齐声低语：下一个...是张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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