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如烟。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被尹欢水发现秘密的第二天。
这一次，我发誓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为你们在我身上所施加的一切侮辱，百倍奉还！
我将会，用我的声音，叫醒南楚还在沉睡的民众！
让他们知道，想要拯救自己，唯有反抗这一条路。
没有人接纳我，我就自己来！
勾栏停了，戏楼关了，你们不敢听，我也要说。
这就是我的反抗，对这个世道的反抗，是我拼了命也想要做的事，是我同命运的战斗！
我将会在勾栏里战斗，在戏楼里战斗，在田地和街巷战斗，在山区战斗。
我绝不低头！
你们必须要听，这属于英雄，义士，属于南楚公主，南楚未来女皇帝的呐喊！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
“一座山翻过一条河！千山万水永不寂寞！”
“你来过年华被传说，百里杜鹃不凋落——”
我叫柳如烟，我说谎了。
我没有重生。
现在正为了唤醒民众，出道成为国民偶像。
对不起我又说谎了。
为了活下去，我一定要当好国民偶像！
要是唱不好，齐星宇不开心，他会拿我犒赏三军的！
“呀~呀咿呀~哈~嘿——”
一曲唱罢，众人纷纷鼓掌，甚至还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好！”
“太棒了！”
这首歌显然非常受欢迎，柳如烟收获了超乎想象的喝彩。
受人认可，她也由衷地感到开心，仿佛近日心里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曲罢，侍女“小小”将随身携带的面饼分与听众。
南楚，或者说是岚国的国民，普遍面黄肌瘦，不像天齐的国民体格健壮。
柳如烟也说，南楚这几年年成不好，百姓连果腹都勉强，偏偏岚朝灵石税不减，因而各地大小动乱不计其数。
可惜，岚皇林风雷出身就是边关武将，治国之术或许不行，但打仗那是一等一的强。
除了她宁安公主那次掀翻了大半个国家的造反，剩下的叛乱只能算小打小闹，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
吃饭依旧是南楚百姓的头号难题。于是，尹欢水随身带了不少干粮过来，免费发给过来观看演出的百姓。
不少人都感动到落泪。
他们第一次见唱曲的人不但不收钱，还倒给他们吃的啊！
这哪里是唱曲的，这是活菩萨下凡啊！
地下的饥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面饼，尹欢水还在一旁不停地叮嘱他们不要吃得太急。
“我们明天还会来的，不要急，人人都有。”
柳如烟心里也是有些感动。
几张面饼不可能救得了南楚的百姓，但不管如何，至少齐星宇还愿意给她做这个戏。
总比那些只会画饼的仙人要好。
只不过这种开心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威宁草海，乌蒙山，这都什么地方？不是咱这的地名吧。”
“隐喻啊，肯定是隐喻，人家都说了，唱的是奢香夫人嘛。”
“隐喻？”
两位听曲的饥民嘴里嚼着大饼，嘟囔着。
隐喻？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隐喻？
“依我看，这姑娘多半是在唱一个月前刚被朝廷剿灭的宁安公主。”
“嘘……”
听者连忙捂上身边同伴的嘴。
“怎么敢提那个名字的，不怕官府把你当同伙抓去了？”
“抓吧，抓吧，这狗屁的官府，去……”
“这女人也真是的，非要死守着她那柳家王朝不放，硬生生又打了五年。要是没有她啊，咱这日子没准还能过好点。”
“唉，都不容易，别说了。这唱的千山万水，风景多好啊，要真有这么位女英雄。唉……”
大家唠着嗑散场，让柳如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安民，减税，赈济，自己所做的比那个篡位者只多不少，但只是因为自己输了……只是因为自己输了，话语权就落到了敌人的手中。
于是自己就成了“又打了五年”的贼寇，成了他们眼中苦难的根源。
但是……追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成王败寇，这种事自己最清楚的，都是因为自己输了。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宁安公主了，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个费尽心思取悦别人的优娼，是个被齐星宇吊在万丈深渊之上的悬丝傀儡，只有向他摇尾乞怜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齐星宇！都是你害的！
忍耐，忍耐，忍耐到最后动手的时候。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只需要一刀。
就能给自己解脱。
也能让天齐乱起来，最终让南楚的人民脱离苦海。
当不来皇帝，自己还能成为英雄。
应该是这样的，自己早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不是吗，女杀手失败后会经历的一切事情，自己早有预料。
眼下这点又算什么。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一场，又一场。
把自己的荣誉，地位，尊严，全都扯掉，他不就是想看这个吗，那就撕给他看！
跟随着音乐摆动身体，毫无羞耻感地承受众人的视线。
觉得我好看，那你们就随便看！
做出彻底放弃的样子，将自己的所有骄傲弃之不顾，比最下贱的娼女还要下贱！
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堕落，早晚能让齐星宇对她彻底放下戒心。
直到，落下审判的那天！
日落西山，这是最后一场演出。
香肩，美腿，胸前的挺翘，臀后的浑圆，白花花的迷了看客的眼。
有人为了歌而来，也有人纯粹的是为了看美女。
看吧，看吧。
柳如烟完全放下了矜持。
你们不理解我，没有人理解我，没关系。
我要复仇，我是为了复仇！
所以，我要当好这个“偶像”！
到那时，我就是所有人的英雄！
……
日落时分，旧皇城，最后一场。
“唉……”
嘈杂的人群外围，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柳如烟没有听到。
有两位男人坐在那，长相差异很大，一个高大敦实，脸上有剑伤，另一个略痩，左臂空空如也。
但差异又很小，粗糙的面孔饱经风霜，手臂上还有结疤的伤口，眼神是真正领教过战场残酷的人才有的沧桑。
“宁安公主，真的是吗？”
“九成九，错不了。离得远看不清脸，但身形太像了，而且声音完全和宁安公主一模一样。”
高大男子闻言，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们两个都是跟随柳如烟打过仗的将军，战败以后转入地下进行暗中反抗。
他们本不该来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但昨日，坊间传闻有位美女来勾栏演出，在描述中其容貌恰似柳如烟。
两人内心振奋。眼下反抗军人心惶惶，正需要一个能指引大家前进的领袖，他们两人打仗还行，可论鼓舞人心，恐怕还比柳如烟差些。
所以，听说柳如烟没死，两人欣喜若狂。
然后，就被劈头浇了一盆冷水。
柳如烟死了，死透了。
尽管此人和柳如烟长相声音都一模一样，但眼睛里的光，是不一样的。
曾经的柳如烟，勇敢，顽强。为了私仇也好，为了世间大义也罢，她的眼中总有着熊熊不息的火焰，能点燃每个人心底的激情。
但现在这个女人的眼中倒映着虚假的伪光，五颜六色，看似色彩缤呈，却偏偏没有自己的颜色。
很绚烂，很空虚的绚烂。
那不是火，那是被火烧尽之后的灰。
原来，宁死不屈的宁安公主，也选择了低头。
也是。
这世间，但凡还要活在这世间一日，谁不得低头。
“你来过年华被传说，百里杜鹃不凋落——”
柳如烟。
你配不上你所唱的这首歌。
你已经落了。
落下的花，一文不值。
或许是出于对过去的缅怀，两人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到一曲终焉。
曲终，等来的不是掌声，而是官兵。
“都尉有令，来此捉拿嫌犯！”
柳如烟心中一惊，下意识怕是自己暴露了宁安公主的身份，被官府捉走。
不过她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天煞真人罩着，林风雷也见过自己了。
就算曾经造过反，官府应该也不会抓自己。
于是她看着一队手执红缨枪的甲兵，径直向角落里的两个男人围去。
两人见状心知自己暴露，拂袖抬腿，撞破轩窗一跃而出，落入街道之中。
“追！”
领队的一挥手，带着剩余的士兵也从窗子里穿过，追逐两人。
末尾的兵士还回头看了下柳如烟二人，乐呵呵地一笑。
好像完全就没认出她来。
柳如烟面如死灰。
她不是被官军吓的，而是被逃走的那两人吓的。
难道说，曾经我的部下，那些追随我的人，也会来此看我吗？
那他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很确定。
是一个卖弄风骚的娼妓。
“我们过去竟然在为这种人卖命。”
“真看不出来，她本性竟是个如此下贱的人。”
“说不定人家背地里玩得多花呢，跟多少男人混过。”
“什么宁安公主，扒掉那身狗皮，跟窑子里的婊子没两样。”
“女人就该老老实实侍奉男人，做什么白日梦。”
心中，无数的恶言将她淹没。
不完全是想象，她都听过的。
可过去她还能坚持下去，坚持了五年没有倒下。
为什么？
因为她想让大家觉得，她们追随的是一个刚毅的公主，才不会被些许的风霜雨雪打倒，是个能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
她想让大家觉得，她是个不会被打倒的英雄。
上位者必须立威，她必须有威严。
可今天，她的威严被彻底粉碎了。
她用活生生的事实告诉了那些曾经被她的光辉形象感召的人。
你们看错了，我就和那些只会做白日梦的妓子没两样。
为了混口饭吃，毫无底线，什么都能做。
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在顷刻间破碎。
只有杀掉齐星宇或许还能洗掉她的污名。
可如果没有成功，真相将永远不被人得知。
人们只会觉得我是个投靠齐星宇任他玩弄的小丑罢了，不会把她当成卧薪尝胆的英雄。
但杀掉齐星宇……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曾经觉得刺杀失败不过是一死了之，至少大家觉得我是为了正义而死，史书上会记我一个好名声。
可现在呢？再失败的话，大家会怎么想？
一个……心比天高，却什么都干不成的，小丑。
我，我……
心中的最后的萤火被毫不留情地拍灭，只剩下一具人厌狗嫌的皮囊。
渊黑的巨手扯断她的灵魂，将她拖入永远的黑暗。
“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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