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万象。”
……
“没有觉醒灵力吗？”
“不应该啊，既然继承了清水家的血脉，觉醒灵力应当轻而易举啊。”
“罢了，普通人就普通人吧，你将来可一定要当个好孩子啊。”
“小澪。”
……
奉纳的声音，祈求的声音，人们的欢笑和言谈的声音。
“完美得简直是神明的女儿啊，清水小姐。”
摇铃的声音，舞步的声音。
神社里，幸福快乐的声音。
每个人怀着希望而来，带着期许而归。
不能辜负大家，要将这种期许传达给他们。
将膝盖伸直，将身体拉成一条直线。
好累。
手上的神乐铃重得好像一座山，手臂在重压下颤抖，在抗议透支体力的行为。
没关系的……只要坚持下去，只要我再长大一点，我可以的……
我可以做到的！
“太棒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神乐舞！”
落幕，人们为我完美的演出而喝彩。
我向大家鞠躬致谢，而人们亦带着笑容离开。
为人们带来欢笑，这就是我作为巫女的意义啊。
日影渐斜，将神社里镀成麦穗般的黄金色。
“小澪，辛苦了。”
“神明大人一定会很开心，她会赐予我们丰收。”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小澪。”
是母亲的声音。
永远那么温柔，慈祥，永远充满赞美和鼓励。
“小澪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丰收是神的赐福，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这是唯一的答案。
“好孩子。”
母亲微微躬身，笑着抚摸我的头顶。
“跳了这么久，累吗？”
“不累！”
只有这个答案，母亲唯一期待的答案。
只有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母亲才会笑，才会……
“小澪真乖。”
只有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才能得到母亲的拥抱。
“好孩子，妈妈给你好吃的糖果。”
我勾起嘴角，像无数次演出里的那样，展现毫无阴霾的笑容。
“嗯！谢谢妈妈！”
总是这样。
完美的巫女，只有唯一的选项。
……
奉纳的声音，祈求的声音。
幸福，欢笑，永远不会落幕。
“清水家的神社很灵的，如果有什么心愿的话，就去神社求个签，顺便欣赏一下巫女的神乐舞吧。”
坊间不知何时起传开了这种流言。
来塞钱祈愿的人多了，父母也笑得更开心了。
我笑的时间也变长了。
“简直是神明的女儿啊，清水小姐。”
来祈愿的人们总是这么称赞我。
“完美的巫女，光是看到您的舞姿就不虚此行了。”
我知道该怎么笑，该怎么回答。
那个唯一的选择。
“澪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您如此虔诚，神明大人一定会保佑您的。”
从早到晚，只有一个表情。
笑。
要用笑容治愈人心。
每日都是如此。
一直到晚上，神社大门关闭，我才能有放松自己的闲暇。
晚上。
母亲做了一桌热菜，而父亲也脱下神官服坐到座位上。
大家双手合十，而后一起用餐。
“来，尝尝，这可是妈妈的拿手好菜。”
母亲笑着把菜夹到我的碗里，带着油水的光泽。
“小澪每天都很辛苦，一定要的吃饱饱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跳神乐舞哦。”
而父亲也笑着说：“小澪，妈妈为你做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该对妈妈说什么？”
这个笑容，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
这就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东西。
我再度提起有些疲劳的嘴角，做出能让所有人满意的笑容，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妈妈对小澪最好了——”
父亲挤眉弄眼，故作失望，用抑扬顿挫的声线说道：“只有妈妈好吗？爸爸就不好吗？”
嗯。
我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小澪都一样喜欢你们——”
于是，父母都露出了像我一样甜蜜的笑脸。
“小澪真是个好孩子。”
……
奉纳的声音，祈求的声音。
铃声，舞步声，笑声，说话声。
好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累好累好累。
身体在长大，可工作量也在变多。
神社在变大，香火繁盛，甚至于成了知名的景点。
“这都是小澪的功劳。”
父母总是这么说。
人们称赞我，父母称赞我，每个人都在称赞我，说我是完美的巫女，是幸运星，是给大家带来吉兆的人。
说完之后便会露出渴求的眼神。
“这都是大家的虔诚和爸爸妈妈努力的结果。”
我总是这么回答。
而后，他们就会发自内心的笑。
总是这样。
可我真的好累。
“巫女小姐，您看起来很累？”
就在我因为疲惫而失神的短短一小会，传入耳中的声音让我如坠冰窟。
不行，完美的巫女是不会累的，我只能为大家跳舞，为大家祝福，为……
“您每天都很辛苦吧。”
面前，十五六岁，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面露愁容地向我诉说。
我要怎么回答，我该怎么回答。
“这都是……”
下意识地，我想要报出那个标准答案。
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幸福，我一点都不累，我很开心呢。
但我犹豫了。
只是，来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每天也很累。”
倾听。
面对客人的苦恼，应当倾听，并鼓励。
这是巫女的职责。
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叫红叶，是个能剧艺人，每天要戴上面具为大家演出剧目。”
“要排练，要舞蹈，背台词，揣摩情绪，甚至下了台还要算计剧团的用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个小姑娘抱怨着，靠着门框坐下。
明明身上没有酒气，却露出了只有醉酒之人常见的疲态。
“每天都好累，关键的是还赚不到钱，演得不好，也没人看，……”
红叶絮絮地说着。
而我仔细聆听。
鼓励她，告诉她继续坚持下去一定就能有结果；或者告诉她，人生不止有做艺人这一条出路。
我终于遇到了有选项的问题，我可以自由地选择两个答案之一。
我好开心，我终于可以自己做选择了。
等倾听结束，我就可以把答案给她了。
好兴奋，好开心，我终于可以做选择了。
红月把她的愁事倾诉了很久，最后也终于不再那么颓丧。
她再度站起来，来到我的面前。
而我打算给出答案。
由自己给出的选择。
既然当艺人不开心，那就去做别的啊。
连剧团的账目都能算清楚，红叶小姐一定很有才能，这样的人绝对不愁出路的，我只需要告诉她……
“我觉得……”
可红叶强行打断了我。
“你觉得，有朝一日，我能像你一样受欢迎吗？能成为一个大家都喜欢的艺人吗？”
澪：“……”
只有一个答案。
“澪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大家喜欢澪，是澪的幸运啊。”
红叶：“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能像你这样受欢迎吗？”
“清水小姐，你知道吗，我一直好羡慕你的，好想成为你这样受欢迎的人啊。”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澪：“……”
只有一个答案。
笑。
标准，热情，开朗，毫无阴霾，能治愈所有人的笑。
“澪只是有些幸运而已，远不值得羡慕。但澪觉得，只要坚持下去，神明大人一定会眷顾你的。”
“红叶小姐，你一定能成为比澪更受欢迎的人。”
看似有两个答案。
其实只有一个，客人心里所想听的那个。
而我的责任，就是在客人的言语中捕捉她的倾向，给出她想听的答案。
果然，红叶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就像所有的那些客人一样。
他们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就会笑。
“借你吉言了，清水小姐。”
她转身走去，可在神社的门口，又迟疑了一下，问出了她一开始就提过的那个问题。
“清水小姐，你每天不累吗？”
只有一个答案。
我笑着回答：“能看到大家的笑容，澪一点都不累！”
红月回以同样纯净的笑容：“清水小姐，你果真是完美的巫女呢——”
……
我不累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在长大，而父母也在老去。
我没时间感到累了。
红叶走后，清水澪这个名字在坊间流传得更广，现在大家不但会为了祈福来到神社，还会为了倾诉而来。
从早到晚，甚至到了夜间，参拜的人络绎不绝，神社之外总是排着长队，能见到我的人不足百一，让我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父亲甚至有些担心我会不会累得垮掉，他询问我要不要提早关门。
是的，只有一个答案。
“没关系的，能帮上大家的忙，澪很开心。”
“而且神社也越来越好了不是吗？这不也是你们的期望吗？”
“真的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累。能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
是的，我不累了。
我长大了。
我已经过了能喊累的年纪了。
世上每个人都很累，每个人都带着疲惫来到神社，希望神能怜悯他们，赐予他们一丝温暖。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们“我很累，我要休息”。
所以我不累。
我是个大人了，我不会再累了。
铃声，欢笑声，幸福的声音。
车架行进，人群熙熙攘攘。
今天是神降节，大家期待已久的，神明降下祝福的日子。
依照神明的旨意和父母的嘱托，我要将陶制的小型御神体发放给镇上的人。
人们挤在街道两侧，争抢着想要见传说中“完美的巫女”一面。
大家都那么喜欢我，我又怎么能让大家失望呢？
要开心，要笑，要精力充沛。
我就这样笑着，带着展示御神体的车舆从街上走过，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
白色的桥，下方是湍急的水流。
我要小心不要让御神体落入水中。
但留意每一个可能发生意外的因素，对完美的巫女来说轻而易举，不是吗？
“麻烦让一下，小心。”
“不要急，等巡游仪式结束后，每个人都能拿到的。”
人们还是拥挤不堪，我只能指挥着车舆艰难地前进。
小小的，白色的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
是个孩子。
人们拥挤着想靠近，孩子的力气比不过大人，被挤到外面也是理所当然。
但这里可是桥上。
如果没人关注她的话……
她甚至已经被挤到了护栏边上，眼看就要掉下去。
不要！
只有一个答案。
“请让一下！”
没有犹豫，我推开人群，几步冲到桥边。在那个孩子从桥上坠落的那一刻，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
好沉重。
比神乐铃还要重。
连日的疲劳让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我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手腕一点点滑脱。
不要，不要，如果我再强壮一点，如果我再“完美”一点……
“快！”
“帮忙！”
“救人要紧！”
在大家的帮助下，孩子终于被拉了上来。
小女孩一脸羞愧地看着我。
我当然不会指责她。
用最温柔的声音，我问道：“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要不要姐姐带你去找？”
小女孩露出难过的表情，糯糯地说道：“找不到了，走散了……”
只有一个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
我把这个年幼的孩子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小小的，就像刚学着跳神乐舞时的我。
但哪怕是一个孩子的重量，对此时的我来说也是重如山岳。
手臂在颤抖，一如初学神乐舞的我。
但当时的我能坚持下来，现在的我也一样可以。
大家对我有如此殷切的期望，我便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
“有没有找到你的爸爸妈妈？在哪个方向？”
小孩子非常激动。
“找到了，在那边！”
焦急的父母从人群中挤出。
“还好有你，清水小姐。”
“真是感激不尽。”
“还不快谢谢清水小姐。”
慢一点，慢一点，不能让孩子受伤。
我强撑着，慢慢把孩子放下来，把她送入父母的怀抱，看见那个像曾经的我一样露出无比治愈的笑容。
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心好痛。
“谢谢巫女姐姐~”
心好痛。
这句话传入耳中时，我不知为何痛得心如刀绞，以至于精神出现了一阵恍惚。
就在放松身体掌控的这一瞬间，我撞到了车舆上。
只是轻轻地撞到，甚至连疼痛都没有。
但有时，一点小小的震动，足以毁灭一切。
第一个陶制的御神体倒下，砸到了第二个，第三个。
在我足以做出反应之前，满载着祝福和期盼的御神体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从车上滚落，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瓦片。
澪：“……”
这一刻，人群的喧嚣停止，整个世界鸦雀无声。
下一刻，父母拉着孩子跪在地上。
“快，给巫女姐姐道歉，都是你搞砸了神降节！”
孩子瑟瑟发抖地跪下，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只有一个答案。
我将孩子搀起来，而自己做出最不擅长的悲伤表情。
“不怪你，是我不够小心。”
对的，怪我。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
如果我再小心一点。
如果我注意到了自己的位置，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怎么能怪罪给一个孩子，明明是我自己的错！
最根本的原因是我的懈怠！明知道是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我会走神啊！！！
只要不走神，只要保持全神贯注，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可惜……”
“明明还想求一个御神体的。”
“听说清水神社的东西总能带来好运呢，好可惜。”
“喂你想什么呢。打碎了御神体还想要好运？不被神明惩罚就是万幸了。”
“但愿今年的神降节不要变成神罚日啊……”
人群就这样散去了。
没有神罚，什么都没有。
只是人们不会再来了。
坊间再也没有了关于“完美的清水澪”的传闻。
没有第二次机会，无论我笑得多么灿烂，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神社关闭，父母总是满面愁容，最后在穷困中因为无钱医治去世。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不够好，是我疏忽，我不该累，我明明应该是完美的巫女啊！
明明可以不发生这种事的啊！！！
都是我不够好！！！
对，对，只要我变成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就好了，只要这样就能避免一切悲剧了。
只有完美的人才不会犯错，只有完美的人才配得到人们的称赞，只有摒弃了一切私欲的人才是能被人们喜爱。
我要继续笑，我要永远笑下去，我要让天下的所有人都幸福，我要当一个最好最好的巫女！
三元，“善”，“恶”，“我”。
欲望是恶自私是恶顾及自己是恶但凡为自己考虑一秒都是恶，想要被欢迎就要一直笑下去！
“恶”要被封印，“我“也要舍弃。
只留下善就够了，只要留下善就可以了，只留下“善”才能消除所有悲剧，成为完美的巫女，成为给人带来幸福的巫女！
“哈哈，呜……”
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
不重要了。
只留下善，这样就可以了。
神奇的魔力自体内涌现，我应当惊讶，但我不会惊讶了。
因为“我”，已经不存在了。
从此，清水澪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一个戴着锥帽，挥舞着粉色法杖的小女孩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她穿着极致华丽，缀满蕾丝与蝴蝶结的洛丽塔洋装，脸上挂着精密计算过的，永不褪色的灿烂微笑。
“我会永远聆听你们的愿望，消除你们的痛苦，从邪恶中保护你们。”
“我叫辉夜，是善良可爱正义而又强大的魔法少女！”
……
“你叫辉夜？真是个心思善良的小家伙。”
“既然加入了魔女会，就为你自己选一个代号吧。”
“你问我的意见啊。”
“呵呵，看你这么单纯，就叫你‘纯真’吧。”
“喜欢这个称号吗，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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