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城，银家本家，一处僻静的小院。
床上铺满了毛茸茸的白色软垫，灯光调整到了最柔和的亮度。
小女孩的脸上洗去了污垢，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却依旧抱着她的兔子蜷缩在角落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在紫电和银月娥的目光中不停地躲闪。
紫电想要靠近，可每走近一步，孩子就会惶恐地退却。
“雷……不要……”
紫电觉得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僵硬地不听使唤。明明孩子就在自己面前，却触碰不到。
银月娥讥讽道：“浪费时间。我看过报告了，这孩子的血脉没什么特别的，将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潜力。”
“项岳的目标肯定不会是她，养她就是浪费资源。”
“如果不是赶上苍南育种所撤编，我们早就处理掉她了。”
紫电顿时惶恐地下跪：“家主大人，不要处理掉她，我来养她，不要银家的资源，我来出就好！”
银月娥看看紫电，又看看孩子：“行，你非要留下这孩子的话，我只有一个要求……”
紫电跪拜叩首：“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您同意留下孩子，我什么都答应！”
银月娥：“别在她上面耽误太多时间。六天之后登封大典，现在我们内有七家余党不服管治，外有项岳虎视眈眈，事情多得很，没时间给你养孩子。”
紫电：“紫电一定优先完成家族事务，绝不会耽误家主大人的大计！求您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
银月娥拂袖甩手：“好，现在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事情安顿好，之后来后院找我。”
紫电再次叩拜：“多谢家主大人！”
说吧，银月娥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房门，她却没有直奔后院，而是先去了银家的档案库。
“苍南庇护所的所有资料，找出来，一件不漏地拿给我，现在！”
“项岳没从那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早晚会对我们的档案库下手，我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防备他。”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
银月娥于指尖放出银丝，短暂的一阵破风声后，所有资料全部化为粉末。
“彻底销毁所有线索，不给项岳任何机会。”
……
“水……”紫电生硬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
她拿起桌上一个白玉茶杯，指尖微不可察地窜过一丝电火花，杯中的清水瞬间泛起温热的白气。
可孩子依旧惶恐不安，身体不住地颤抖，哪怕接过了水，依旧躲在角落里，不肯与紫电交流。
紫电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小小的，颤抖的身影，像一面镜子，就好像曾经的自己。
如果是姐姐，她会怎么做？
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情感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不再犹豫，向前膝行两步，张开双臂，笨拙地模仿姐姐的动作，将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整个拥入怀中。
拥抱。
就像姐姐那样，把这个小小的生命抱在怀里，眼中不觉有热泪流下。
“不怕……不怕。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她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的想法，但那种孤独的恐惧，她也曾体会过。
在姐姐离开以后，一个人在牢房里，听水滴落下，看苔藓蔓延，冷了饿了都不被理会，仿佛自己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的心中。
但在此刻，在这个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孩子身上，紫电第一次萌生了强烈的意愿，想要保护怀中这个弱小稚嫩的生命。
或许是那滚烫的眼泪，或许是那同样颤抖的身体，或许是她话语中那份感同身受的痛楚穿透了恐惧的屏障。
孩子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她的小脸慢慢从布兔子后面抬起来，沾着泪珠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紫电近在咫尺的脸。
她伸出小小，冰凉的手指，碰了碰紫电脸上的泪痕，小口努力地张开，发出蕴含了无比期许的稚嫩嗓音。
“妈，妈……”
妈……妈……
紫电忽然感觉，内心好像有一层冰被打碎了，某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涌现出来。
“临走前，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
怀抱着这个幼小的生命，知晓她是因为自己而来到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她在这世上的全部依靠，要变得坚强。
保护她，看她长大，成长到比自己更高更远，向那光明的地方飞去。
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是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
我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今天能见到你，能陪伴你走过人生的开始，送你去往那个我所见不到的，光明的未来。
妈妈，妈妈……
“妈妈！！”
直到今日，怀抱着好似幼时自己的那个生命，她才明白。
那一日，“姐姐”是多么期盼她说出那一声“妈妈”。
而自己……
“妈妈，妈妈！”
紫电紧紧地抱住孩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她拼命地呼喊着，向着十五年前的自己，向着无比渴望那一丝温暖的“姐姐”，向着早已支离破碎，却还坚强地为她承担了本应落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难的母亲。
向着那位连名字都没有的，因为自己的不懂事，直到生命的最后都连那一声也没有听到的……
“妈妈！！！”
哪怕粘液堵住了喉咙，让她的声音沙哑难听。
哪怕泪水迷住了眼，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自己是那个孩子，又回到了十五年前，母亲的怀抱之中。
“妈妈，妈妈……妈，妈……”
这句迟到了十五年的话，终于经由那个作为奇迹降生的女孩之口说了出来。
但唯一将她视为奇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你迟到了，明明刚刚才答应我，绝不耽误我的事。”
银月娥坐在凉亭中，冷眼看着双目通红的紫电。
“三番五次把我的命令置若罔闻，我是不是该杀了你呢？告诉其它人，这就是违抗尊者和我的下场。”
紫电惊慌。
自己第一次如此地怕死，因为如果死了，就再也不能看到见到那个孩子了，不能看到她长大的样子了。
银月娥：“刚又哭过？你当时杀得各大家族闻风丧胆的气势去哪了？看你现在，哪还有战争兵器的样子。”
紫电跪在地上。
“家主大人，请把最危险的任务派给我，我一定会完成任务，以此向您道歉。”
“请不要杀我，曦……她还小，她还不能离开我。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证明自己吧。”
感受那个女孩依偎在自己怀里，那份生命重量，听见她用稚嫩的声音喊自己妈妈，紫电才终于明白了。
自己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见到你啊！
我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向齐星宇和银月娥委曲求全，都是为了这一刻，能守护你这个生命的奇迹。
我的孩子。
银月娥：“曦？”
紫电抬头：“对，那个孩子，我给她取的名字叫作‘曦’，清晨的阳光。”
银月娥起身，于院中踱步。
“好，既然你说了愿意接受最危险的任务，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你去完成这计划中最关键最危险的一步——”
“为我，斩杀项岳。”
“如果再失败，休怪我无情。”
紫电低头应允：“遵命。”
银月娥长舒一口气：“既然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不如……”
紫电慌张起来：“家主大人，我一定会斩杀项岳！如果失败了就拼上性命，绝不会再让您失望了！求您千万不要伤害曦！”
银月娥浅笑一声：“紧张什么。我是说，孩子不能没有姓氏，既然你那么在意她，不如就让她随你的姓吧。”
“从今往后，她就叫银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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