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褒奖孙芸和陶方郡的圣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朝野。除了煌煌赏赐，圣旨中还有一道看似寻常却意味深长的指令：命太子与凌不疑将军，代天巡狩，亲赴陶方郡，一则慰问抗疫有功之臣，二则“考察防疫良法，以资天下效仿”。
明眼人都看得出，慰问是假，亲眼验证陶方郡那近乎“神话”的传闻，才是真。
太子接到旨意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要他亲自去那个被他抛弃的女人的地盘，去看她如何风光？这无异于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然而皇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一种混杂着不屑、好奇与隐隐不安的复杂心情，与凌不疑一同踏上了前往陶方郡的路途。
凌不疑则平静得多。他心中对孙芸早有改观，此行更多是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的心态。他很好奇，那个女子，究竟能将一片不毛之地，经营到何种地步？那所谓的“防疫良法”，又是何等模样？
然而，当他们一行人的车驾越过界碑，真正踏入陶方郡的地界时，所有的预想都被眼前的事实击得粉碎。
马车行驶在宽阔平整的水泥路上，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太子皱着眉头掀开车帘，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泥泞土路和面黄肌瘦的流民，而是规划整齐、绿树成荫的道路，以及络绎不绝、精神饱满的行人与车马。人们穿着虽不华贵，却干净整洁，脸上带着一种京城百姓都少有的从容与自信。见到他们这队明显是官家的车驾，行人会自觉避让，眼神中虽有好奇，却无畏惧与麻木。
“此路……以何物铺就？竟如此坚固平坦？”太子忍不住问前来迎接的郡丞（由一名能力出色的原玩家担任）。
郡丞微笑着，语气不卑不亢：“回殿下，此乃我郡自主研发的‘水泥’所筑。不仅此路，郡内主干道及大部分乡道，皆已铺设完毕。”
太子默然。他记得工部曾为修缮一条官道耗费巨万，耗时年余，尚且坑洼不平。而这陶方郡，竟已遍地皆是这等“神路”？
进入陶方郡主城，震撼更是接踵而至。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太子和凌不疑被安置在驿馆。这驿馆并非雕梁画栋，却干净敞亮，设施齐全。最让他们惊愕的是，随着夜幕降临，驿馆走廊和房间内，并非点燃烛火，而是一种镶嵌在墙壁上的、散发着柔和稳定白光的……“琉璃灯”？
“此乃何物？夜明珠吗？”太子指着那灯，难以置信。
随行的驿丞（一名原住民，但经过培训）恭敬回答：“殿下，此物名为‘电灯’，乃利用水流之力……呃，是借用天地元气转化而来，并非夜明珠。” 他按培训好的说辞解释，避免提及“发电”等词汇。
太子走近细看，那光芒稳定无比，毫无烛火的摇曳与烟气，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他伸手触摸，灯罩微温。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更让他吃惊的是房间内的“自来水”。拧开一个铜制龙头，清澈的水流便哗哗而出，随时可用，无需仆役挑担打水。驿丞介绍，这是通过一种叫“压力罐”和管道系统，从城外清洁水源引来的水，经过“砂滤池”初步净化。
次日，在孙芸的陪同下，太子与凌不疑参观郡立学院。
太子心中憋着一股气，存心想要挑刺。他走到蒙学堂外，听见里面孩童正在争辩。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声音清脆：“……所以说，水受热变成气，升到天上遇冷又变成水落下来，这才是下雨的真正原因！才不是什么龙王打喷嚏！”
另一个小女孩反驳：“可是先生也说了，这叫……叫‘水循环’！是科学！”
太子听得眉头紧锁，这些都是什么离经叛道之言？他忍不住走进学堂，沉着脸问那男孩：“小子，你可知‘敬天法祖’？岂可妄议天地鬼神？”
那男孩见来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有些怯生生，但还是鼓起勇气，行了一个学院教的拱手礼，说道：“这位贵人，先生教导我们，格物致知。天地运行自有其理，我们学习道理，正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天地，利用天地，造福生民，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敬’吗？”
太子被一个黄口小儿用如此“歪理”顶撞，顿时气结，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难道要跟一个孩子争论龙王存不存在？
凌不疑在一旁，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这孩童的思维清晰，言语有条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索精神，这在等级森严、强调尊卑的世家子弟身上，几乎看不到。
最大的冲击，来自演武场。
凌不疑身为武将，对陶方郡的军备自然关心。他提出想观摩一下郡兵操练。孙芸欣然应允，安排了一场“切磋”。
上场并非正规郡兵，而是一名代号“龙牙”的“官方外援”玩家。他现实中是某特种部队的格斗教官，精通各种现代军事格斗术，来到这个世界后，又对“呼吸法”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凭借其出色的身体素质和理解力，很快掌握了基础，并尝试与现代格斗融合。
凌不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利落短打、气息沉稳内敛的汉子，心中凛然。他能感觉到，此人绝非庸手。
切磋开始。
凌不疑一上来便使出凌厉的攻势，家传的凌厉枪法如毒龙出洞，迅捷无比。然而，“龙牙”的反应和移动方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龙牙”并不硬接，他的步法诡异多变，时而如蝴蝶穿花，时而如鬼魅潜行，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枪尖，同时利用手、肘、膝、腿发起闪电般的近身短打。他的发力方式极为奇特，看似幅度不大，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尤其是配合那种独特的呼吸节奏，瞬间的爆发力让凌不疑都感到手臂发麻。
更让凌不疑心惊的是，“龙牙”似乎总能预判他的动作，攻击的都是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节和薄弱之处。这已经不是武艺的高低，而是战斗理念的彻底不同！
几十回合后，凌不疑一个突刺被“龙牙”侧身避开，同时“龙牙”的手刀如同未卜先知般，停在了凌不疑的喉结前。胜负已分。
凌不疑持枪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少年成名的将军，沙场宿将，竟然在正面切磋中，如此干脆地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郡兵？他甚至有种感觉，对方并未尽全力。
“凌将军承让。”“龙牙”收势，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热身，“将军武艺高强，只是……过于拘泥套路了。战场搏杀，活下来才是目的。”
凌不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郑重抱拳：“受教了。不知阁下所习，是何流派？还有那呼吸法……”
“龙牙”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哪有什么流派，不过是一些实用的搏杀技巧，加上一点强身健体的呼吸法门罢了，都是‘管理员’……呃，是郡主大人提供的机缘。”
又是孙芸！
凌不疑看向一旁始终神色淡然的孙芸，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不仅能让百姓安居，能抵御瘟疫，竟然还能培养出如此恐怖的战士？这些战士所掌握的东西，已经彻底颠覆了他对“武学”的认知。
参观结束后，太子与凌不疑被邀请至郡守府用宴。宴席并非山珍海味，却精致可口，许多菜品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西红柿炒蛋、土豆泥等）。
太子全程沉默，味同嚼蜡。他看到了整洁繁华远超京城的街道，看到了闻所未闻的“电灯”和“自来水”，听到了孩童谈论着他无法理解的“万物之理”，更亲眼见证了凌不疑被一个“普通”郡兵轻易击败……
他原本心中那点身为太子的优越感，那点对孙芸“侥幸成功”的鄙夷，在此刻被碾压得粉碎。
这不是简单的富庶或强兵，这是一种从物质到精神，从生活到军事，全方位的、超越性的差距！孙芸所创造的，不是一个繁荣的郡县，而是一个……近乎于传说中的“桃花源”或者说……一个崭新的“时代”！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身份地位的沟壑，而是一条浩瀚的、名为“时代”的鸿沟。他还在执着于东宫权术，纠结于父皇的宠信，而孙芸，已经站在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俯瞰众生，开创文明。
凌不疑的感受更为复杂。他看到了秩序之下的力量，知识转化成的实力，以及那种蓬勃向上的、不可阻挡的生机。他心中对孙芸，除了最初的歉意和后来的欣赏，更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甚至……是一丝向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宴席结束，孙芸亲自送他们至驿馆门口。
月光下，她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仿佛今日所展现的一切奇迹，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
“太子殿下，凌将军，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她语气淡然，听不出丝毫得意。
太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仓惶。
凌不疑深深看了孙芸一眼，抱拳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驿馆房间，看着那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电灯，听着隐约传来的、来自学院方向的、学子们晚读的声音，太子颓然坐倒在榻上。
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而凌不疑，则站在窗前，望着陶方郡不眠的灯火，心中已然明了：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的主人，必将深刻地改变这个天下的未来格局。
他们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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