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莫师兄被强行灌下足量盐水后，剑庐弟子把他带走泡冰水去了。
昭昭着实没想到古代会有粉尘病。
她扫了一眼屋里剩下的五位铸剑师，看向能做主的云之澜和王十三郎，有些不忍，“我大概知道铸剑师们的病是怎么回事了，为他们的性命着想，这几位不能继续在铸剑炉旁工作。”
话音刚落，铸剑师们神色激动起来。
云之澜抬起手臂，大师兄的威严让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
他淡淡看向昭昭，“范姑娘何出此言？”
昭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铸剑师们反问道：
“你们是否经常感觉体内血液似在沸腾，内心烦躁不安，有时候极度口渴，喝水又不解渴？”
“是……”
“你们是否经常感觉身体沉重，头晕乏力，动作比常人迟缓，极易疲劳？”
“是……”
“你们的前辈是否普遍寿数不长，时常发生人平白无故猝死家中的情况？”
“是……”
三问三答，铸剑师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黯然。
“云先生，这就是答案。”
“我方才询问的三个问题，分别是血沸、热厥、短寿，再加上莫先生异于常人的赤色皮肤，这些正是‘粉尘病’的症状。”
“范姑娘，何谓‘粉尘病’？”
“顾名思义，即粉尘通过呼吸和打开的毛孔进入血液，致人生病。铸剑师常年近距离在高温炉前工作，锻造铁器，大量出汗，毛孔张开后容易吸入金属粉尘。”
“粉尘中的矿物质进入血液，发生沉积，导致血液异常粘稠，这就是‘粉尘病’。”
昭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说道。
“我方才给莫先生把脉的时候，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伤口，你们是不是给他放过血？”
云之澜和王十三郎显然完全不知情。
前者云淡风轻的神色收敛，眉心皱起，目光严肃地扫向站在对面的几位铸剑师。
“这倒没有，是莫师兄早些时候实在难受，给自己来了一剑，想清醒清醒……”
一位年纪稍小的铸剑师怯怯地看了云之澜一眼，小声开口。
“这位莫先生真是个自杀小能手啊！”
昭昭闻言语咬牙切齿，语气凌厉道，“放血疗法是最危险的！放血会进一步浓缩血液，使其更加粘稠，极大增加昏厥和猝死风险。乱放血是会死人的！”
“怎么会……”
刚才出声的年轻铸剑师一下子脸色煞白。
“你们以前给这些人找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王十三郎露出回忆之色。
“从前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异口同声说这病症是阴虚火旺，心火亢盛，开了不少清热去火的药物。”
昭昭嗤笑一声。
“风马牛不相及！滋生于血液里的病症，给肠胃开药干什么？”
“依范姑娘的意思，这病该如何根治？”
“我的方法很简单，既然病理是身体温度高、血液黏稠、血液循环慢；那就对症下药，降温、稀释血液和促进代谢。”
“这何为‘循环’？‘代谢’又是何物？”
又出现了，何为何物组合！
哎……想念范闲的第762天。
“简单来说，就是促进身体加快排出吸入的异物粉尘，让血液回到正常的浓度。”
“城主，进入剑庐前，我与朋友在城内闲逛，见海货市场上有一种淡蓝色的晶体，是东夷城特产的盐吗？”
朋友……
王十三郎眼底闪过异色。
“正是，此物名为‘藻盐’，乃我东夷城海边所产，比通常市面上所见到的白盐，要咸上几分。”
这算什么？
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昭昭心想。
“如此甚好。从今日起，剑庐内所有铸剑师每日必须服下三杯藻盐水，辅以冷水沐浴一个时辰，最重要的是……”
她放下茶盏，走到铸剑师们面前，目光中透着严肃，沉声道：
“我必须郑重告诉你们，‘粉尘病’无法根治。”
“虽说补充盐水辅以冷水浸泡，此法可以强力稀释血液，加快血液流动；但若想活命，你们必须永久离开铸剑所的工作环境，终生远离炉火，停止接触粉尘。”
“绝对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直到科技发达的现代，粉尘病都无法根治，更别提当下。
“这……”
五位铸剑师听闻此言，脸上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竟浮现几分犹豫之色。
“不是吧？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铸剑？黑白无常已经在向你们招手了！”
“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
“已经进入血液的粉尘是无法完全清除的。倘若你们不远离铸剑炉，整天住在冰窖里喝上一百杯盐水也没用！”
昭昭不能理解。
怎么有人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
她气呼呼走到云之澜面前，指着身后的铸剑师们，颇为痛心疾首，“这位大师兄不管管吗？！”
“人各有命。”
万年冰块脸恢复不苟言笑的模样。
“好一个人各有命！你们手中的佩剑哪一把不是他们铸造的？到头来，反而不把这些人的命放在眼里了？”
昭昭差点被气个仰倒，她指着云之澜，手指微微颤抖，言辞犀利。
“那你们请我来干什么？”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冷却下来。
云枫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暗自蓄力。
“范姑娘误会了，大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当老实人和老古板呆在一起，老实人就会被迫外向起来。
王十三郎几次给师兄使眼色无果。
只得笨拙地站出来打圆场。
“大师兄的意思是，彻底离开铸剑炉这件事，取决于铸剑师们的个人意愿。”
“对于我剑庐中人来说，执剑、铸剑皆为一生信仰。”
他的意思很清楚。
铸剑师甘愿为信仰殉道。
昭昭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神色复杂，手臂无力垂落。
“行吧，反正救命的方法告诉你们了，爱用不用！不用拉倒！”
“小枫枫，我们走！”
说完她径直拉着云枫离开。
不一会儿，却折返回来。
屋里七个人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云之澜神色淡然，王十三郎见她去而复返，目露疑惑，五位铸剑师则面面相觑。
昭昭返回会客厅后环顾四周，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有笔墨吗？”
不知道云之澜怎么吩咐到外面的，不过三息，便有人送来纸笔。
昭昭深吸一口气，念念有词，告诉自己不和这些死脑筋计较。
她回忆着现代口罩的样式，将其画在纸上。
画完递给王十三郎，转身走到门口摆了摆手。
“粉尘吸入人体的途径主要通过口鼻，此物名为口罩，用棉纱制成口罩，高炉铸剑时以此覆面，兴许有用。”
身后五位铸剑师弯腰长揖，齐声道：
“范姑娘再造之恩，铭感五内，我等永世不忘！”
昭昭脚步一顿，心中无来由生起一股憋闷，头也不回地离开剑庐。
……
剑庐重归往日寂静。
云之澜将今日铸剑所发生之事，悉数汇报给四顾剑。
石屋内沉默良久。
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嘶哑呢喃——
“……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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