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
听竹轩。
阳光透过枝叶，在庭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昭昭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面前的瓶罐。
一个欠揍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哎呀，也不知是谁，至今还困在师门里打转呐？”
听这声线，便知是范闲。
昭昭头也未抬，手中动作不停，淡淡回敬道：
“不过比我早出师两日，尾巴就翘上天了？
我虽慢些，可这‘出师方案’，定会叫你们大开眼界！”
“那我可等着瞧好咯~”
范闲抱臂倚在廊柱下，笑容促狭。
两人正斗着嘴，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费介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闯进来。
面色潮红如醉酒，指尖死死攥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酒壶。
范闲大惊。
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安置在院中的竹躺椅上。
“老师！老师！”
范闲着急地呼唤。
费介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目光虚焦地落在昭昭身上，声音虚弱。
“丫头……老夫……老夫上一次这般天旋地转，还是二十年前误饮了‘千日醉’！
你……你究竟在何处下的手？”
“老师，您先喝点这个。”
昭昭迅速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示意范闲喂他喝下。
费介就着范闲的手饮了几口，喘息稍定，眼中疑惑更浓。
“蜂蜜水？丫头，为师这几日饮食皆由厨房经手。
你究竟是如何下毒的？”
昭昭俏皮一笑。
“老师，我没有给您下毒。
只是吩咐厨房最近几日多准备一些茨菇粉和葛根粉做的糕点而已。”
费介晃了晃脑袋。
“茨菇和葛根都是珍贵药材。
茨菇有清热解毒、化痰散结之效，味道微甘淡；
葛根可以生津止渴、升阳止泻，味道清甜。
二者皆是清火生津的佳品，夏日食用并无不妥……”
他努力思索着。
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臭小子出师后，你并未靠近过为师，你如何让我中招？”
昭昭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双眸亮晶晶的。
“老师，这回您可冤枉我了。
让您中招并不需要我近身，这症状实是您自个儿引出来的。”
“我自己？”
费介眉头紧锁。
“你是说，我自己让自己中毒了？”
“正是。”
昭昭走近两步，声音清脆地解释。
“茨菇性平微甘，葛根味甘性凉，单看皆是良药。
然此二物同用，却有奇效——
茨菇滞酒，葛根缓消。
老师您连日食用含此二物的糕点，体内便悄然积下了这份‘引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费介手中的酒壶。
“待到您晚间如常小酌时，这寻常的酒液，便成了点燃引子的火星！
酒力入体，因茨菇和葛根之故，不得速散，反如淤积之水，久久盘桓。
故而，您才会出现远超平日酒量的眩晕、头痛、乏力，乃至五感迟钝。
这，便是‘酒精之毒’积淤难散的征象。”
“酒精？难道……？”
范闲若有所思。
费介听得入神，眼中迷茫渐褪。
昭昭适时递上一纸素笺。
上书“三日醺”三字，并详细写明了其理及蜂蜜水解缓之法。
他接过纸笺，指尖微微颤抖。
脸上的疑惑迅速被惊愕、深思取代，最终化为难以抑制的赞赏！
“原来如此！妙！妙极！”
费介猛地一拍竹椅扶手。
眼中精光四射，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
“怪不得老夫查遍酒食器具皆无异样，运功通脉亦如泥牛入海！
好一个‘引而不发’！
好一个‘以膳为媒，以酒为刃’！
不着一丝毒物痕迹，却让老夫这老酒鬼栽了个大跟头！
好一个‘三日醺’！这‘不下毒’的关窍，原来在此！
兵不血刃，尽在掌握！
丫头，你真是……奇才！”
他激动地一把拉过昭昭，急切追问。
“快告诉为师，你究竟是如何参透此道的？”
昭昭得意地朝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范闲扬了扬下巴。
转回头对着费介，神态极为恭敬乖巧：
“老师，世人常视毒术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然毒医本同源，如阴阳两面，相生相克。
毒术可杀人，亦可救人，更可……控人于无形。
用毒如弈棋，最下乘者才执着于见血封喉。”
她眼眸清亮，声音带着顿悟的欣喜。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环环相扣。
若能洞悉其理，借势而为。
纵是清风朗月、寻常饮食，亦可化为无形之网，不动干戈而制胜千里。
弟子今日能悟此道，全赖老师倾囊相授，点石成金之恩！”
说着，她后退一步，深深一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在上，请受昭昭一拜！”
“好！
好一个‘毒医同源，阴阳相生’！
好一个‘借势而为，制胜无形’！”
费介霍然起身，一连大喝三声好。
一把扶起昭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骄傲。
“丫头，你出师了！”
他一手拉住昭昭，一手抓住旁边兀自震惊的范闲。
扬声大笑，声震庭院。
“这天下间，解毒不难，配毒亦不难！
最难者，乃是如何无声无息，让人心甘情愿、毫无防备地踏入你的局中！
闲儿已属青出于蓝，未料昭昭你更是昆山片玉，卓然超群！
老夫的毒术一道，有你们二人承继，何愁不发扬光大？
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痛快！痛快啊！”
……
范闲和范昭昭相继成功出师的密报，很快被快马加鞭送到京都。
皇宫大内。
“有意思。”
一个衣衫凌乱的瘦削中年人斜倚在榻上，眼神温润中带着一丝深远难测的意味。
鉴查院。
最深处房间的阴影里。
轮椅上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嘴角噙着笑，抬起冷峻的侧脸。
透过暗室唯一的小窗，看向天上的弯月。
“这就是你留给天下的惊喜吗……”
范府。
书房里端坐的中年人，霜色鬓角工整如裁，高束金色玉冠，身着暗绣金算符的竹青绸衫，腰间佩戴羊脂玉镶金算珠，贵气逼人。
他轻捋三缕银灰长须，眼中的骄傲几乎溢出，言语间却充斥捏酸之意。
“真是便宜那个老小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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