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沈章睡得极沉，连母亲寅时起身准备上朝的细微动静都未曾惊扰她分毫。
沈容更是睡得香甜，姐妹二人直睡到窗外日光明亮，鸟雀啁啾，方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身侧已空，只余枕畔母亲留下的淡淡馨香和微微凹陷的痕迹。
沈章躺在原地怔忡了片刻，三年来在云川，
哪一日不是天色未明便已起身？
这般放纵酣眠，竟是久违了。
她与沈容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梳洗更衣，略用了些厨房温着的粥点，便双双去前堂给祖父母问安。
沈洵与沈徽早已用过早食，正在堂上喝茶。
见两个孙儿进来，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眼中便带了笑意。
沈徽招招手，让她们到近前坐下，又细细问了昨夜睡得可好，早视用了些什么，全是寻常祖母的关切。
闲话几句后，沈洵放下茶盏，看向沈章，问：“章儿，昨日去吏部，情形如何？”
沈章坐直身子，语气平和，将昨日在吏部官廨的经过简略道来，未加一字褒贬，
只说员外郎言道部务繁忙，需斟酌安置，让她暂且回府安歇，等候消息。
沈洵听罢，捻须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为官之道，不急在一朝一夕。
骤雨不终朝，狂风不终夕。
他们让你等，你便稳坐垂钓台。
你能如此沉得住气，不焦不躁，这便是第一重进益了。”
这是祖父的肯定，也是教导。
京城的风浪，往往起于微末，胜在耐心。
夸赞过后，便是考校。
沈洵复又问：“既如此，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沈章显然早有思量，条理清晰回道：
“吏部那边既是让我候着，我暂且便候着，以静制动。
眼下有几件要紧事需先行处置。
其一，赵家妹妹一路护卫，恩情匪浅，我当亲往赵世翁府上拜谢。
其二，随我从云川来的文姿等人，虽已随苏秀安顿，但我需亲自去看看，了解情形，妥善安置，不能寒了追随者的心。
其三……”
她顿了顿，“长安局势，孙儿离京近四年，已然生疏。
这段时日，正好可以慢慢熟悉起来，多听，多看。”
她并未提及任何关于未来官职的急切谋划，而是将眼下的人情、责任与信息收集摆在首位，稳重务实。
沈洵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微微颔首：“嗯，思虑周全，先安内，后观外，是正理。”
他略一思忖，道，“宜山公（赵崖）于你，于沈家，有提携照拂之大恩。
他如今身在北境军镇，我若亲往其府上，反而不便。
你替我备份得体的礼，以世交晚辈之礼，去拜见赵家祖母，代为问好，表达谢忱。
礼数要周全，言语要诚恳。”
“孙儿明白。”沈章应下。
祖父这是指点她，拜访赵家，重点是谢赵绡一路护送的具体情谊，维系与赵崖一系的良好关系，但不宜过于招摇，引出“结党”的嫌疑。
正说着，外头有仆妇来报，说苏娘子来了。
沈章起身，对祖父母道：“祖父，祖母，那孙儿便先去见见阿秀，听听铺子那边的消息。”
沈洵挥挥手：“去吧。行事稳妥些。”
沈章行礼告退，向前院走去。
步入前院，苏秀已经等在那里。
她今日换了身利落又不失体面的藕荷色襦裙，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俏生生立在晨光里，身边跟着两个人，手里捧着几个大小合宜、包装素雅的锦盒。
见沈章出来，苏秀眼睛一亮，迎上前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快夸我”的小得意，雀跃道：
“沈四娘子，瞧！我知道您今儿肯定要去赵府拜会，
连夜……哦不，今儿一早让人从咱们刚卸下的货里挑出来的！”
她侧身，示意沈章看那些锦盒，如数家珍：
“您看，这一盒是云川老茶工亲手制的‘雨前青’，量不多，胜在清冽回甘，
赵都督在北境苦寒之地，吃惯了酪浆，偶尔饮此清茶，想必别有一番滋味，也不值什么大钱。”
“这一盒是未打磨的夷人山玉原石，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孔雀石。
不打眼，却透着山野的灵气和云川的地气。或把玩，或镶个刀柄剑格，都使得。”
“最要紧的是这个，”她指着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扁长木盒，神情郑重了些，
“里面是云川特产的几味止血生肌、驱寒散瘀的药材炮制好的成药丸子，还有沈霜阿姊写的详细方子与用法。
边疆之地，这东西比金银实在。既显关切，又不落俗套。”
零零碎碎的补充了些夷绣屏风，给老人备的宁神香，给小孩备的玉串之类的东西，总之全家上下都顾上了。
她一口气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沈章，像只等待主人投喂夸奖的小狐狸：
“怎么样？我备的这些土仪，可还中看？
既显了云川的诚意和心意，又不至于太过贵重扎眼，让人以为咱们巴结吧？
绝对不出挑，刚刚好！”
沈章细细看过那些礼物，心中大为熨帖。
苏秀这人，心思之细密、考虑之周全，她是放心的。
茶叶是雅物，山玉是情趣，药材是实用，每一样都紧扣云川特色和赵家需求，价值适中，情意却重，
完全符合祖父“礼数周全、言语诚恳”的叮嘱，也避开了任何可能引人议论的奢华或刻意。
“何止是中看，”沈章眼中露出笑意，抬手轻轻点了点苏秀的额头，
“简直是妥帖至极。阿秀，你有心了。这些礼物，挑得极好。”
苏秀得了夸奖，立刻眉开眼笑，下巴扬得更高了：
“那是！跟着沈四娘子这么久，这点眼力见儿还能没有？”
她随即又正色道，“马车我也让人备好了，就在坊门外候着。
时辰还早，赵府那边我也托人递了咱们的名帖和拜礼单子过去，虽未必能立刻见到主人家，但礼数上咱们先到了。”
沈章看着她安排得井井有条，连提前递帖这样的细节都想到了，心中更是感慨。
云川三年多，磨砺出的何止是她沈章，苏秀也已脱胎换骨，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臂助。
“好，”沈章点头，“那便走吧。先去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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