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两天一夜。
当车辆最终停下时，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灰败的建筑群。
红砖墙已经斑驳，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底色。
墙角长满了青苔，几只麻雀在电线上无精打采地叫着。
大门口，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用黑漆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101。
空气里是一股陈旧的的霉味。
与其说是保密单位，这里更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养老院。
单位的主任，一个姓钱的半大老头，笑得满脸褶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呀！欢迎欢迎！；
李林同志，苏晚晴同志，欢迎你们来指导工作！”
钱主任握着李林的手，用力地摇晃着，
“早就听说了，国家级的技术大拿！你们的到来，让我们101单位蓬荜生辉啊！”
李林面无表情。
苏晚晴站在他身后，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份热情，太假了。
虚伪的客套。
看来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被保护’，直到被所有人忘记。
汪主任领着他们穿过空旷的院子。
几个穿着旧式干部服的老人，正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像是看着两个异类。
整个单位，都透着一股暮气沉沉。
“李总工，这是给您安排的办公室，全单位最好的一间！向阳，宽敞！”
钱主任推开一扇门。
办公室确实很大，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整排书柜。
但是，书柜里空空如也。
桌子上，只有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和一沓厚厚的红色文件。
“李总工，您刚来，先熟悉一下单位的规章制度，学习一下文件精神。”
汪主任满脸堆笑地说道，“工作上的事，不着急，慢慢来。”
“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李林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关于加强保密单位思想建设的若干规定》。
他翻开一页，然后扔回桌上。
没有图纸，没有项目，没有任务。
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
这是要把他彻底变成一个会看文件的书呆子。
另一边，苏晚晴的待遇也差不多。
她被安排进了一个独立的资料室。
房间不大，堆满了积灰的柜子。
“苏同志，这里的资料你都可以看。”
负责交接的干事指着那些柜子，
“不过，核心资料库那边，暂时……需要特殊权限。”
所谓的“暂时”，就是永远。
她和李林一样，被彻底边缘化了。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依旧是学习文件。
第三天，还是学习文件。
汪主任每天都会“亲切”地过来慰问一番，问他习不习惯，伙食好不好，就是绝口不提工作。
李林表现得十分顺从。
每天准时上下班，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研读”那些枯燥的文件。
然而，当办公室的门关上后，他的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系统，启动‘理论推演加速’功能。】
【目标：涡轮风扇发动机。】
【推演开始。】
李林眼前的红色文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三维结构图，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现、重组、优化。
涵道比、涡轮前温度、压气机级数、燃烧室设计……
一个个困扰了同时代所有航空工程师的难题，在他的脑内，被高速分解、计算、然后找到最优解。
外界看来，他只是在发呆。
但实际上，他的大脑，正在以超越这个时代半个世纪的速度，进行着一场疯狂的头脑风暴。
京城那帮人以为，把他关进这个笼子，他就废了。
他们错了。
他们能关住的，只是李林的身体。
却，关不住一颗强烈的爱国之心！
与此同时，苏晚晴也没有闲着。
她很快就发现，这个单位的资料室虽然核心部分对她封锁，但那些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废旧资料，却无人问津。
在一堆落满灰尘的旧期刊和翻译稿里，她发现了几篇来自西方的、语焉不详的文章。
文章里，提到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半导体。
集成电路。
这些词汇，在这个时代，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如同天书。
但在苏晚晴这个数学天才眼中，那些晦涩的公式和理论背后，隐藏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开始自学。
将那些零散的、残缺的资料，一点点整理、翻译、推演。
两人就这样，在各自的“牢笼”里，开始了新一轮的知识储备。
每天清晨，他们一起去食堂。
吃着简单的馒头稀饭。
白天，一个在办公室里“学习”，一个在资料室里“整理”。
傍晚，他们会一起在单位后面的山坡上散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推演了高压涡轮叶片的冷却气膜设计，将理论耐热温度提升了五十度。”
李林平静地说道，看着对方，
“我把pN结的数学模型重新构建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可以简化计算的路径。”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语气同样平淡。
在外人看来，这两个被打落凡尘的天才，正在交流着失败者的心得。
他们看上去失意、落寞。
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每一天，都蕴藏着怎样惊人的风暴。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宝贵的宁静。
一次散步时，李林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那是一块石英石，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
他将石头递给苏晚晴。
“未来，这块石头里，能装下整个红星机械厂的图纸。”
苏晚晴接过石头，愣住了。
她的手指摩挲着石头的表面，冰凉而坚硬。
装下……整个厂的图纸？
那需要多庞大的信息存储量？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些关于“半导体”和“集成电路”的零星资料。
一个模糊而又无比震撼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苏晚晴的眼睛，前所未有地亮了起来。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红星机械厂，愁云惨雾。
“飞龙之心”项目，彻底陷入了停滞。
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叫王浩，是张涛舅舅刘佛海安排下来的亲信。
他一上任，就召集了所有技术员开会。
“李林同志那种冒进的、个人英雄主义的研发路线，是错误的！
是脱离实际的！”
王浩在会上慷慨陈词，将李林留下的技术方案批得一无是处。
“我们要回归传统，脚踏实地！
我决定，放弃真空熔炼这种不成熟的工艺，改回技术更稳妥的电渣重熔法！”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杨建国当场就拍了桌子：
“王浩同志！
你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军代表也急了：
“真空熔炼出的合金性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
你凭什么推翻？”
王浩扶了扶眼镜，傲慢地回答：
“那是运气好，是偶然！
科研，不能靠偶然！
必须走最稳妥的路！”
这是刘佛海的命令。
否定李林的一切。
于是，项目组回到了原点。
那台刚刚为红星厂带来无上荣耀的真空冶炼炉，被彻底弃用，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帆布。
工人们重新启用老旧的电渣炉。
结果，是灾难性的。
没有了超级合金，用老工艺铸造出来的涡轮叶片，根本承受不住发动机启动时的高温高压。
第一次试车。
“轰！”
一声巨响，叶片在涡轮机匣内瞬间碎裂，打坏了整个转子！
第二次试车。
降低了转速和温度。
“砰！”
炸膛！碎片像子弹一样四处飞溅，差点伤到测试人员！
第三次、第四次……
连续的失败，让整个三号车间变成了事故现场。
项目进度，全面停滞。
不，甚至是在倒退！
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
曾经热火朝天的车间，如今死气沉沉。
一个月后。
杨建国坐在自己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一夜未眠。
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看着墙上那面“英雄工厂”的锦旗，只觉得无比刺眼。
最终，他下定决心，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了李林临走前留下的那个蜡封信封。
他拆开信封。
里面是几十页写满了公式和图纸的稿纸。
还有一张字条。
“厂长，若一月后项目停滞，请将此信封原样转交赵振国首长。”
杨建国的手，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是李林最后的后手。
也是红星厂……最后的希望！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接通了厂里的机要室。
“给我接军区总机，S级加密通讯！”
“立刻！马上！”
半小时后。
一封只有十三个字的加密电报，从红星厂紧急发出，
越过重重电波，直接送到了远在京城的赵振国案头。
电报的内容，只有绝望。
“首长，请罪。”
“我们……要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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