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一号试验场。
这本该是见证奇迹的一刻，但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尴尬的焦糊味和挫败感。
那一台被叶玄寄予厚望，由墨班亲手打造的“原型蒸汽机”，此刻却正像患了哮喘，发出“库哧，库哧”的沉重喘息声。
巨大的飞轮在刚开始的兴奋旋转后，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无论旁边满头大汗的锅炉工如何拼命地往炉膛里铲入上好的木炭，那压力表的指针（墨班设计的简易版）始终在中线以下徘徊，死活上不去。
红色的火焰在炉膛里舔舐着锅炉底，看着热闹，却缺乏那种穿透钢铁的霸道热力。
“停！停停停！别铲了！”
墨班气急败坏地冲上去，一把夺过锅炉工手里的铁铲，狠狠地摔在地上。
“废料！全是废料！”
墨班抓起一把还在冒烟的木炭渣，手指被烫得发红也浑然不觉。
他转过身，对着叶玄，那张满是煤灰的老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不甘。
“殿下，这木炭不行啊！它的火太‘软’了！热力散得太快，根本推不动这几千斤的铁家伙！”
墨班指着那个渐渐停止转动的飞轮，痛心疾首：“这就像是让一个饿了三天的壮汉去推磨，还没用力就软了！要想让这头铁兽真正跑起来，我们需要更硬的火！需要那种能把石头烧化，火焰发蓝的火！”
叶玄站在那个渐渐冷却的锅炉前，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温度。
他没有责怪墨班，因为他知道，这是物理规律的必然。
木炭的热值，终究是有极限的。
“工业的血液……”
叶玄看着那个冒着黑烟的烟囱，低声自语。
“没有那东西，蒸汽机永远只能是个摆在架子上的玩具，成不了改变世界的神器。”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天工院的高墙，望向了遥远的西方。
“看来，我们必须去西边，给大周‘输血’了。”
御书房内，茶香袅袅。
刚刚从商战前线归来的钱万里，还没来得及享受凯旋的喜悦，就被叶玄召到了这里。
“殿下，您是说……我们要组建商队去西凉？”
钱万里手里捧着茶盏，一脸的不可思议：“殿下，西凉和大周可是世仇啊，尤其是那个拓跋锋大元帅，把边境封锁得跟铁桶一样，扬言一只大周的苍蝇都飞不进去，咱们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拓跋锋是狼，他想吃肉，所以他封锁边境，想要抢掠。”
叶玄坐在龙椅旁的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但是，西凉不仅仅有拓跋锋，那里还有无数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有那些一辈子没见过江南丝绸，没喝过极品雨前龙井的部落首领。”
“拓跋锋想打仗，但那些贵族想享受，狼拦得住羊，但拦不住一群想吃肉的狗。”
叶玄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凉腹地的一座名为“黑金山”的山脉上。
“钱掌柜，这次让你去，不是为了赚钱。”
叶玄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钱万里：“恰恰相反，孤要你……去送钱。”
“送钱？”钱万里一愣，商人的本能让他觉得肉疼。
“把你这次带去的所有货物的利润，全部拿出来，我不求带回一两银子，我要你把这些银子，全部变成送给西凉贵族，官员，甚至拓跋锋手下将领的‘礼物’。”
叶玄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像是一个正在教唆犯罪的魔鬼：
“我要你用丝绸裹住他们的眼睛，用美酒麻痹他们的神经，我要买两样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大周商队在西凉境内的‘自由通行权’和‘采矿勘探权’。”
“第二，我要买这座山里的石头。”叶玄指着黑金山，“也就是他们拿来烧火取暖，觉得烟大呛人，被视为低贱之物的‘黑石’。”
钱万里瞪大了眼睛：“买石头？还要花大价钱买通行权去买石头？”
“对，就是买石头。”叶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他们眼里那是废料，但在孤的眼里……那是比黄金还珍贵的，黑色的血液。”
钱万里虽然听从命令，但脸上还是写满了“这买卖亏大了”的表情。
要想撬开西凉那群野蛮贵族的嘴，光靠丝绸和茶叶恐怕还不够分量，毕竟西凉人虽然粗鄙，但也是见过世面的，普通的金银珠宝未必能让他们动心到出卖国家的程度。
“怎么？觉得筹码不够？”
叶玄看穿了钱万里的心思。他笑了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来人，揭幕。”
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被红绸布严密包裹的巨大长方形物体，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放在了大殿中央。
“钱掌柜，看看孤为你准备的‘敲门砖’。”
随着叶玄的话音落下，太监猛地揭开了红绸。
“哗——！”
并没有想象中的金光灿灿，也没有珠光宝气。
但就在红绸落下的那一瞬间，钱万里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鬼……有鬼！！”
钱万里指着那个物体，声音都在发抖。
只见在那物体之中，竟然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钱万里！
那眉毛，那胡须，那惊恐瞪大的绿豆眼，甚至连脸上那颗黑痣上的细毛，都清晰得毫发毕现！
那不是铜镜。铜镜照出来的人是黄色的，模糊的。
这是一面高达两米，晶莹剔透，由天工院刚刚烧制出的第一面——玻璃水银全身镜。
在这个时代，这就是神迹。
“这……这……”钱万里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凉光滑的镜面，“这是把草民的魂儿都照进去了吗？”
“这不是妖法，这是‘工业品’。”
叶玄走过去，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镜中的他，英姿勃发，眼神锐利。
“几把沙子，一点水银，经过特殊的工艺烧制，就成了这无价之宝。”
叶玄转头看着已经彻底傻掉的钱万里，眼中闪烁着降维打击的快感：
“钱掌柜，你说，如果把这面镜子送给西凉王最宠爱的妃子，或者送给那位贪婪成性的西凉宰相……他们会不会为了它，给你盖上一张通行证？”
钱万里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作为皇商，他太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了。
这哪里是镜子？这是一座城！
“殿下！”钱万里猛地跪下，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芒，“有了这宝物，别说买石头，就算是买下西凉王的王冠，草民也有把握试一试！”
“很好。”
叶玄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叫降维打击，用我们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奢侈品，去换取他们地底下埋藏的真金白银和战略资源。”
“这，才是世界上最暴利的生意。”
御书房的对话结束后，镜头并未直接切到城门。
天工院偏厅，酒香浓烈得让人闻一下就要醉倒。
苏文正守着一套由玻璃冷凝管组成的奇怪设备（原本是用来提炼火药原料的）。
叶玄走进来，端起一杯清澈如水的液体，闻了闻，满意地点头：“这就是‘蒸馏’的力量，把酒里的水去掉，只留下最烈的魂。”
他将这杯酒递给身后的钱万里：“尝尝。”
钱万里只抿了一小口，整张脸瞬间涨红，像是吞了一团火，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咳……殿下……这哪里是酒？这是……这是火油啊！”
叶玄笑了：“这就对了。西凉苦寒，那边的贵族喝惯了马奶酒，这种能烧喉咙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神仙露，记住，这酒名叫‘透瓶香’，专治西凉人的硬骨头。”
三天后，京城西门。
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整装待发，几十辆马车上装满了丝绸，瓷器，茶叶，而在最核心的那辆特制马车里，装着那面被层层棉絮包裹的“魔镜”。
除了钱万里和他的伙计外，商队里还多了几个面孔生疏的“账房先生”和“杂役”。
其中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背着一个奇怪木箱的中年人，正是墨班最得意的亲传弟子——一位对矿石有着天生敏锐嗅觉的地质天才。
而在他身边，那个眼神灵动，看似普通的年轻车夫，则是“天网”中绘图技艺最高超的密探。
叶玄站在城楼上，目送着这支看似普通，实则背负着大周工业未来的商队缓缓西行。
“去吧。”
叶玄在心中默念。
“去把那黑色的血液带回来。”
“等到蒸汽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西凉人就会发现，他们卖掉的不仅仅是石头，而是他们自己的未来。”
夕阳下，商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把利剑，缓缓刺入了西方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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