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昌德殿。
吕奉回京那日，大雪压檐。
他赤甲未解，肩缠血布，入殿即扑通跪倒，膝行三步，一把抱住高璟龙靴，声泪俱下：
“陛下！臣与那邸思芸苦战两百回合，两肋刀伤未愈，仍斩其亲兵十一人，玄鸟旗折而复合。臣忠勇可鉴，日月可昭！西炎却以金珠行离间，臣唯恐陛下垂疑，星夜押金回京——”
说到激愤处，他竟哇地吐出一口血，溅得御毯猩红点点。
高璟本就多疑，见他伤重如此，心先软了三分；又思吕奉若真私通，何必返身自投罗网？
帝王面色稍霁，亲手扶起，温言嘉慰：“卿之忠，朕知之。且回府养伤，朕自赏罚分明。”
当夜，内侍密报：吕奉出宫时，步履虚浮，所吐血块暗紫，医官验之，确为旧伤崩裂，非作伪。
高璟闻言，疑虑再减，遂复其原职，赐锦缎百匹，黄金千两，仍令狼骑听其调遣。
……
七日后，雁回山。
吕奉再返前线，意气风发，百头牛羊驱入玄鸟军辕门，犄角系红绸，颈挂铜牌，上铸“止戈为武”四字。
随行使者高声宣旨：
“北齐皇帝陛下，念两军鏖战，将士苦寒，特赐牛羊各五十头，以全旧好；愿与邸将军杯酒释兵戎，各守疆界，三年不犯。”
林祁听完吕奉的“百牲犒军”之议，笑得像只刚偷了鸡的狐狸。
“牛羊？高璟倒舍得下本。”他指尖轻叩轮椅扶手，发出嗒嗒清响，“将军，这礼，咱们收，还要大张旗鼓地收。”
邸思芸皱眉：“若收，岂不正中北齐示弱之计？军心一懈，反为所乘。”
“非也。”林祁羽扇半掩，声音压得极低，“我要的是——让高璟亲手把‘通敌’二字，再写一遍。”
邸思芸听后按剑而立，唇角带笑，眸光却寒。
林祁推动轮椅，慢悠悠绕牛羊一周，忽以扇击掌，扬声道：
“北齐陛下美意，安敢不受？然‘来而不往非礼’，我军若私受，反教天下疑我西炎贪利。不若——”
他声音陡然提高，清朗传至校场每一寸角落：
“三日后，于雁回山麓，设‘和戎宴’！玄鸟军、狼骑军，凡百夫长以上，皆可来赴。牛羊现宰，釜鼎齐开，酒管够，肉管饱！北齐、西炎，同桌而食，同歌一曲！”
吕奉愣住：原本只想暗示弱、全脸面，怎料对方竟要公开大摆宴席，这不是给自己涨面子？
转念一想，如此更显自己“灭敌军锐气，杀敌方士气”之功，回京也好表功，遂朗笑应下：“先生高义！某当亲率麾下赴宴，共襄盛举！”
林祁笑眯眯揖礼：“将军真乃社稷之臣。”
……
当夜，玄鸟军后山。
篝火照夜，林祁召来郗砚，低语三策：
“第一，宰牛杀羊，取其血，以盐硝调墨，于每张请柬背面，暗绘敌营寨图；图乃赝品，却与真形七似三殊。”
“第二，宴前设‘投壶’之戏，壶中暗置‘吕’字令箭；凡北齐军投中，令箭坠地，声音清脆，我军则齐声高呼‘吕将军威震天下’，声音越大越好。”
“第三，酒过三巡，放归十匹北地骏马，鞍下系锦囊，内装西炎内府铸钱十枚，并书‘奉吕将军麾下健儿买酒’。”
郗砚越听，眼睛越亮，末了一抱拳：“先生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
和戎宴，当日。
雁回山麓，雪被踏成烂泥，百口大锅热气蒸腾，肉香飘出十里。
吕奉并州狼骑八百人，玄鸟军千余人，隔席对坐。
初，尚拘谨；三碗烈酒下肚，军汉们已搂着肩膀唱起《无衣》。
投壶场，喝彩震天。
一名北齐百夫长手气大顺，连中三元，“吕”字令箭当啷落地。
西炎军轰然齐吼：“吕将军威震天下——”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惊起寒鸦无数。
吕奉被拍得肩伤生疼，却笑得阔嘴咧到耳根：
“弟兄们厚爱，某愧不敢当，再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席末，十匹骏马脱缰而去，银铃叮当，一路向北。
北齐军只道是西炎“回礼”，谁也没拦；更有好事者，连夜追出三里，拾得鞍下铜钱，藏于腰囊，准备换酒。
……
北齐，昌德殿。
高璟手执密报，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紫。
密报只有三行字，却字字如刀：
“宴上，西炎三军齐呼吕将军号，声动山谷；
营图，暗藏于请柬；
吕军私受敌钱，骏马驮之而归。”
啪——
龙案上玉镇纸被掼得粉碎。
“好一个吕奉！朕赐牛羊，他竟敢拿来收卖人心、暗通敌军！”
顾扈急趋而前：“陛下，或有反间……”
“反间？”高璟冷笑，“高呼其名，军中只知有吕奉，不知有朕！营图泄露，若西炎夜袭，狼骑将灰飞烟灭！计划将一击而溃！私受敌钱，更是铁证！——朕若再容他，天下当朕可欺！”
帝目赤红，一字一顿：
“顾扈，你亲去雁回山，持朕尚方剑，就地拿下吕奉，问罪！其兵权，副将张亢暂领；若敢抗旨——”
高璟抬手，做了个“斩”的手势。
顾扈心头一凛，顿首：“老臣遵旨。”
……
雁回山，夜。
吕奉尚沉醉在“再建功”的美梦里。
中军帐，灯火通明，他袒着伤臂，与诸将划拳。
副将张亢忧心忡忡：“将军，今日之宴，恐招朝廷之忌……”
吕奉大掌一挥：“忌什么？老子杀敌流血，陛下赐牛羊，老子借花献佛，让弟兄们吃口热的，何罪之有？再啰嗦，罚你三碗！”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金柝急点，夜风中夹着一声高喝：
“圣旨到——顾丞相奉尚方剑，宣吕奉接旨！”
吕奉酒意瞬间化冷汗，披甲出帐，只见辕门火把如龙，顾扈鹤氅貂冠，手捧金剑，面色比这数九寒天更冷。
“吕奉接旨——”
顾扈展开黄绫，声音尖利如冰椎：“……骄恣不臣，暗结西炎，图谋不轨，即日夺兵，副将张亢暂领其职！”
吕奉如遭雷击，扑通跪倒，尚想辩解，顾扈已抬手，御林军蜂拥而上，锁链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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