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掌心朝上，那双全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陈昭，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你答应过我的。”
陈昭没动。
他不能动。肩背的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可他仍死死撑着铜钱剑，将李阳挡在身后。雨水砸在脸上，带着腥气，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冷得像铁水浇铸过的刀刃贴着皮肤往下走。
他咬破舌尖，一股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神志猛地一清。
这不是威胁。
是共鸣。
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那枚残破官印微微震颤，不是警报，而是一种……回应。仿佛某种沉睡的秩序，在这一刻被轻轻叩响。
他缓缓抬头。
整座城变了。
不再是刚才那种死寂的游荡。街道两侧，那些原本模糊的人影全都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动作整齐划一。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无数鬼魂匍匐如潮，无声无息，却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庄重。
血雨还在下，但落在这片区域时，竟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绕开了跪伏的亡魂，只在他们头顶形成一层薄雾般的红纱。
陈昭喉咙发紧。
他想后退，却发现脚底像是生了根。铜钱剑的剑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它也在震。
就在这时，前方三道身影踏雨而来。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波动。三人皆披残破甲胄，面覆青铜面具，腰间挂着断裂的锁链。最前一人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袍，衣料泛着暗光，像是用夜色织成。
他们在距陈昭五步处停下，单膝跪地，齐齐低头。
中间那人双手托起黑袍，举过头顶。
陈昭盯着那件衣服，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没伸手去接。
而是先蹲下身，把李阳平放在一块干燥的石碑背面。封魂符的裂痕更深了，边缘已经开始剥落，他不敢再碰，只能用袖子轻轻拂去对方脸上的雨水。
做完这些，他才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三人。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滑过眉骨，流进眼角，刺得生疼。他抬起右手，指尖触到黑袍的一瞬，那衣料竟主动展开，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臂。
冰冷。
不是寻常的冷，是深入骨髓的寒，仿佛刚从坟土里挖出来，又像是浸过冥河之水。
他没犹豫，脱下卫衣，将黑袍穿上。
布料贴肤的刹那，识海轰然一震。
大量画面涌入脑海——
千年前的枉死城，灯火通明，万鬼列队穿行于朱漆大门之间；十殿阎罗端坐高台，判官执笔，无常点名；一名黑袍人立于城巅，背对众生，手中握着一枚与他识海中一模一样的官印……
记忆如洪流冲刷神志，几乎要将他撕碎。
陈昭双膝一软，差点跪倒。他立刻屏住呼吸，回忆起钟馗教过的法子：吸气凝神，屏息锁念，吐气排妄。
一遍。
两遍。
三遍。
混乱的记忆开始减缓，转为片段式回放。他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实的过往，哪些只是系统的数据投射。
当他睁开眼时，掌心的官印已不再黯淡。
一道暗金纹路缓缓浮现，如同烙印般刻入皮肉。与此同时，识海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阴德值累计突破十万点】
【望乡台模块激活】
【权限等级提升：阴司执事→阴司大人】
【可召唤功能：往生令发放、滞留魂检索、镜心审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枉死城的雨势骤停。
所有跪伏的鬼魂同时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陈昭身上。
没有人说话。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不再是茫然或怨恨，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臣服。
陈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枚暗金纹路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像是有生命一般。他试着在识海中调出系统界面，原本灰暗的功能栏此刻亮起了三个新选项：
【发放往生令】
【检索滞留亡魂】
【启动镜心审罪】
他点了第一个。
一张泛黄纸符凭空生成，浮现在掌心。上面写着“往生”二字，墨迹未干，隐约有光晕流转。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纸符便自行飘起，飞向最近的一个鬼魂。对方双手接过，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升向灰红色的天幕。
一个走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亡魂接到往生令，依次消散。整座城市仿佛被一点点清扫干净，压抑的气息也随之减轻。
陈昭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知道，这不是恩赐，是责任。
这件黑袍一旦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他转身走回石碑旁，抱起李阳。对方胸口的青铜门虚影仍在，但幅度小了许多，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些。
他抱着人，一步步走向城中央那座倒塌的石坛。
沿途所有鬼魂自动让道，低头垂首，无人敢直视他的脸。
他在石坛前盘膝坐下，将李阳轻轻放在腿上，一手扶住他的后颈，另一手结出往生咒的手印，低声念诵。咒文出口时，带起一圈微弱的光晕，缓缓渗入李阳眉心。
封魂符的裂痕停止了蔓延。
就在他准备继续加固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
“你不是什么大人。”
陈昭一怔。
那声音不像来自外界，更像是从他自己心底冒出来的。
但他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个想守住人间的学生。”
话音落下。
远处传来一声钟鸣。
悠远，沉重，像是从地底深处敲响。
紧接着，整座枉死城的灯笼同时亮起。褪色的红纸重新泛出血光，屋檐下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陈昭抬起头。
天幕依旧灰红，但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漏下一束微弱的光，正好照在石坛之上。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李阳，发现对方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在梦中呢喃。
他正欲仔细查看，忽然察觉掌心一热。
官印再次震动。
系统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
【检测到守阵人血脉异动】【封印稳定性下降至47%】【建议立即补续阴德】
陈昭皱眉，伸手探进背包，想找备用朱砂袋。
袋子是空的。
他又摸向侧袋，取出折叠铜钱剑。剑身沾着干涸的血迹，有些地方已经发黑。
他握紧剑柄，指腹摩挲着最顶端那枚铜钱。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也是他第一次见鬼那天，攥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闭上眼，调动识海中仅存的一丝阴德之力，准备强行补一次封印。
可就在他即将结印的瞬间——
李阳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瞳孔不再是全黑。
而是泛着淡淡的青铜色，像是映着某座古老城门的倒影。
他望着陈昭，嘴唇微动，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门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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